济泩魄散，青苍昏迷，栖梧重伤，煞气逃走，这个结局想来并不美好，可活着的人还要活着。齐生以一己之力抵挡住前来寻衅的妖兽精怪，护着仄言院。
榭淮推门而入时久微刚为齐生换好药。见他进来冷笑一声：“哟，不怕死的来了？”
榭淮受伤已逾两年，想是否极不一定泰来，但坏也坏不到哪里去。身上反复的旧伤他也习惯了些，况且还有伏城和飞花为他护着那口心气，倒不至于一时半刻便能蹬腿。榭淮闻言赶忙捂住腹部：“肚子疼，特意来寻先生救治的。”
久微知他在胡说，又看榭淮没带着他那俩小跟班，撇了撇嘴收拾好药罐，“别说太久，真以为自己死不了呢。”说完便出秋草窗往琉璃光去了。
齐生虽然得了青苍道行能长生不老，可他到底也是个□□凡胎，这些时日的操劳完完全全反应到了面容之上。
榭淮心里有些看不得齐生，他白白占了阿霜全部的爱，又惹了青苍的一颗真心，关键时刻谁也没护好，若不是看他后来舍命守住仄言院，真真不明白这人到底有什么好。
齐生被榭淮打量得有些尴尬，明明是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孩子，可眼神犀利似是要给他评判出个一二来。
“他们怎么样了？”
榭淮在一旁坐下闷闷地道：“一直没醒。”
青苍和栖梧都被安置在了琉璃光内，渊渟留在那里守卫。白舒长去寻媵靖去了，那日山中大乱后媵靖也失了踪影。
他二人并不熟识，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开口。榭淮今日来是想问清缘由的，可又毫无头绪地赌气坐着。
“阿霜本来不是那样的，你别讨厌它。”齐生率先为爱人苍白地辩解了一句。
榭淮突然平心静气下来。
“那不是阿霜，您知道的。”或者说那只是吞噬了阿霜一半魂魄的怪物。八壹中文網
齐生盘起腿来仰头看着院中那棵高大的桐树，他活了那么久，可是还记得最初见到阿霜的情形。当然也记得护着自己，照顾怀巳的青苍。长生不老，似乎时间对于他们来说是不值得一提的，但是正是时间，对于他们来说才是最可怕的。
“家道中落，我被当做牺牲扔进大泽来。”许是这大泽境内，在俗世中生活足够久的也就他二人，齐生忽然说起了他以为已经记不得了的最初。
“从每日里读书习字到手刃妖兽，茹毛饮血，每天都跟做梦一样。只是有时容易一些，有时困难一些，但是噩梦却一直没醒。阿霜救下了我，陪着我，帮我活下来。这山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只能每天跟它说话，渐渐地它也能回应我。我说希望有个人陪我。然后它就真的化出人身。我大了，又老了，我说也许有一天我会死在这里，然后它去求给了我五千年道行能长生。当时，我跟阿霜玩笑说，在俗世里像我这样活得这么久的人早就儿孙满堂了，然后阿霜跟我说它能带给我一个孩子。”
这些陈年过往榭淮是知道的，但是他此时从齐生口中再次听来，却也能明白他的怕和无奈。一个俗世人被命运推着走到了今天，如果都怪他，那他又该去怪谁。
“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齐生仿佛也有些迷茫，“阿霜说时间到了，叫我去故渊那个不知何时起便存在的祭台上。然后它从故渊里捞出一个孩子，告诉我说那是我的孩子。”
“怀巳…姨？”
齐生点了点头，“是怀巳。只一眼，我们就发现这个孩子是残缺的，她少了一半的神识，只能算是徒具人形的活物。阿霜受了刺激，将青苍给它的五千年道行全都给了怀巳，那孩子终于哭了出来。可是没了道行，阿霜便变回了原本的模样。逆天而为，总是要付出代价，天雷降下，我没能护住它…”
“后来怀巳渐渐地开始会哭，会闹，好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一般。青苍为了照顾她化出人身陪着她。我怕了那长久的只有一个人的日子，所以…”
“所以你隐瞒真相，将我师父拴在身边。然后看着他不由倾心，看着他不解济泩，以致今日…”
齐生知道愧疚什么的都是借口，阿霜确实任性，但自己却是自私。如果当时被妖兽果腹，那青苍和阿霜会平静地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如果他能跟青苍说出实情，也许青苍不会跟济泩错过那么多年。
“他是青苍从故渊带回来的，青苍给他取名叫济泩…我其实…”
想明白的人总能明白，而不想明白的人只会装糊涂。
前辈们的过往榭淮自知没资格去深究，“我想问您那天的煞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生从过往中抽回，看着榭淮。正是极好的年纪，眉目藏秀，风姿清举。只因身上有伤，又添了弱不胜衣的风流。可性子上却又是宁为玉碎，果敢勇武的。这么好的孩子让栖梧倾心也是自然。
“栗香糖承认是怀巳杀害济泩时我便有所怀疑。我虽然不是个称职的爹爹，但是怀巳我是真心当做女儿来疼爱的。她性子让青苍养的很好，又自小喜欢济泩，怎么可能突然对济泩痛下杀手。”
“所以你们也从来都没怀疑过栖梧的身世。”
“他们两个都是很好的孩子，但是这种事，我们总觉得女孩子不会拿来说谎。后来栖梧长大了也说过，只是我们都以为那是他的气话。”
“栖梧他…”
榭淮想起那夜伏在济泩膝头的栖梧。从他还是小小栖梧开始心里就藏着这么沉重的事，他一遍一遍鼓起勇气说出来，可是却没人相信。后来一桩桩一件件，榭淮不知道栖梧怎么还能这么好。
“栖梧就是栖梧。”
齐生听他这样说顿了一下，“都是我连累他…我起疑心后查了一些古籍，有些提到过大泽滋生出的腌臜之气会缓慢凝聚，天生神弱之人与之接触会癫狂不能自持。我还没来得及去一探究竟，那孩子突然来找我说…他觉得身体里有个东西。”
榭淮突然想起那一次在故渊，栖梧诛杀栗香糖以及对自己穷追不舍时的狠厉。他那日看自己的眼神就像看一个能随意宰杀的东西。
“是茹乡那次？”按那鬼东西所说，栖梧的出生和济泩的身亡都是它同怀巳接触后发生的，但是它又是何时跑到栖梧身上去的？
齐生摇了摇头，“怕是要更早，也许从它知道青苍那五千年道行传到栖梧身上起，它拿不到阿霜另一半魂魄便有了另外的打算。想来那是栖梧年岁小，心思单纯不容易动摇…”
齐生没有往下说，可是榭淮突然想起了越来越频繁的山摇。
“那孩子本不应该经历这些，我同你说这些也没别的意思，他毕竟有自己的骄傲也不会希望我来说什么。只是…”齐生看着榭淮道：“能对他再好一些吗。”
榭淮垂着头，他当日可以舍命去维护栖梧，放到现在也可以。但是再多的他是做不到的。
“对不起。”
齐生听完也明白了，他摆了摆手，这话本该自己来说，他连累了栖梧，又何尝没有连累到榭淮。
“你的伤我自然会想办法。”齐生虽然不通医药，但见多了生死自然明白榭淮时日有限。只可惜他伤在前，否则自己倾尽一生修为救他，也能算是对栖梧的一点弥补。
“您还要去炼化那个东西？”榭淮想如果活着他注定要生活在大泽，但是死后便是灰土一抔他也是要回去的。
齐生有些释然地笑道，“殉生缚鬼锁，闭锁大泽，断隔俗世，那孩子想的这方法确实很好。其实不止为你，那东西离开栖梧四处流窜，势必为祸大泽。这里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异乡，但是对青苍来说不是。况且它吞噬了阿霜一半魂魄，我总要给心爱之人报仇吧。”
榭淮没有再去试图劝说什么，“只希望先生炼成那日能放我离去”。
他复又抬起头看着那株高大的桐树。“别跟青苍说。他心软，不忍苛责别人便只会苛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