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淅淅,雨纤纤,若是不知此处是何方,便是当做误入了桃花源也使的。
榭淮醒来,只见一黑黢黢的身影在自己身上摆弄。看他身形同围攻他的妖兽想是一族,榭淮也认命了,大不了自己咬舌自尽,这副皮囊随意去要剐还是要吃。
“我不伤你。”那黑影讷讷地,“我不伤你。”
那东西不知拿了何物放在了榭淮腹部的伤口上,榭淮疼得浑身一震,心想:“你是不伤我,你是要杀我吧。”
榭淮再醒来又不知过了几日,天色已暗淡,身旁生了篝火。他看了看四周,想自己大体在一石围之中。洞口传来声响,榭淮勉强看去,仍是那个黑影。他见榭淮醒了,赶紧跑了过来,仍是讷讷地也听不出来情绪。
“你醒了?你还疼吗?”听他这话想是高兴的。
榭淮点了点头,快要疼死了。他借着火光,才看出来这真是个实打实的东西,生得全身都是黑色卷毛。说是妖兽,又十分通人性,可若说是人,又看着像个动物。他一双圆圆的棕色大眼睛藏在脏兮兮的毛发下,很是认真地看着榭淮。
他喂了榭淮一些水,看榭淮能喝进去了有些心安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你吃点东西吧。”
榭淮看他递给自己的果子摇了摇头,莫说现在痛得无法下咽,就算咽下去,怕是也会一骨碌从肚子上的伤口跑出来。
那东西似是有些着急,道:“你得吃一些,还要洗伤口。化尘的花粉会咬人。”
这东西说话有些慢悠悠的,也不大连贯,似是能同人言但是很少和别人说话所致。自己这样他也没必要想养肥再吃,总不能让救命恩人为难,榭淮接过果子小口啃了一口。
“化尘是什么?”
那东西见榭淮问自己话,本来已经垂下的困倦的眼睛又瞪圆了起来,爪子挥了挥,“就是外面的树,开粉花,很漂亮。”
他又说那东西有害,又说那东西很漂亮,倒像是个小孩子,看到什么就说什么。
榭淮无力再探究,放松了轻轻呼吸,才能忍住身上的疼。
“这里是?”
“茹乡。”
茹乡,就像榭淮第一次听说时那样,从没想过被这么称呼的竟是妖兽埋骨和横死精怪的魂归之所。白日里化尘艳若桃夭,细雨缥缈间,雾气升腾,宛若仙境。如若不是腹部伤口在此时越发疼痛难忍,榭淮会真以为自己到了什么神仙去处。
黑黢黢每日放在榭淮伤口上的不是别的,而是净水。他得每天都洗去化尘的花粉,才能为榭淮拖延性命。榭淮初始时长昏睡,后来慢慢习惯与伤痛共处,倒是能多睁着眼呆上片刻。那取水的地点怕是不会太近,黑黢黢每日只能跑一趟。这日他回来,榭淮只觉得他喘息又重了,见他又要出去寻果子,问道:“你没事吧。”
黑黢黢闻言愣了一下,回头想是对榭淮笑,“我没事。”
榭淮只见从他鼻头留下两溜鲜红,那脸上却又呆愣愣的,一下笑了出来。可这一笑又动了伤口,一时不支嗙地一下倒了下去。黑黢黢赶紧上前,“你,你怎么了。”语气还是讷讷的。
这要是飞花,早就踩在榭淮头上让榭淮想想怎么犒劳自己了。榭淮选了一块还算干净的衣袖,伸手抹了抹他鼻子。
化尘有腐蚀性,想必他每日都去给自己取水寻吃食,也被那东西伤到了。
黑黢黢乖巧地又往前凑了凑,呆愣愣地道:“原来那只兔子说的是真的。”
“飞花?”
黑黢黢点了点头,“他说自己的主人是天底下最好的。”说完看榭淮只是沉默,又赶紧解释道:“他还没死,要是…要是…我也会去救他的。”
他那日一直躲在角落里没轻易现身,看榭淮动用禁术知道再等就来不及了这才现身。
榭淮没有责怪黑黢黢的意思,要是他因为自己和飞花枉死,自己拿什么去还。
“今天别出去了,我也吃不下什么。”榭淮拍了拍地面,道:“快休息休息吧。”
黑黢黢傻傻地躺在了榭淮身侧,那样子倒是让榭淮猜到了他本体是什么。
是夜,黑黢黢发了热,榭淮这才见到他本体,是一只不大的小狗。待他再细看,又觉得像是狼崽。榭淮见他身上的伤口都是妖兽所爪,难道他说的取水之处是在茹乡外?榭淮将最后一点水打湿了衣袖,一点点为他擦干净伤口上附着的化尘。化尘很是厉害,伤口上的血肉都已被腐蚀得发白。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第二日起竟然开始连日下起瓢泼大雨。
黑黢黢次次归来,不知为何身上伤口越来越密,榭淮也被大雨冲起的化尘折磨得连打滚也不能。时间流逝,他知道自己能醒着思考的时间越来越短,只可恨自己没有灭了那群畜生,为以后留下祸端。
“你别睡,你别睡。”黑黢黢摇晃着榭淮。“咱们得离开这里。”
榭淮毫无力气只能由着黑黢黢把自己扛在背上在化尘中穿梭。他似是受了重伤,肩膀上的毛发湿漉漉的,榭淮触手一看都是血液。
“他们急了,你再忍忍,有人救你。”
榭淮昏昏沉沉地想了一下才明白他在说什么。想必有人来救自己,妖兽们急于灭口。黑黢黢把榭淮背到了一处石洞中,又捡来碎石堵住了洞口。榭淮见石块和地上都是血,想必他不只肩上一处伤。
黑黢黢忙完才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已经不能维持似人似妖兽的状态。榭淮伸手去够他,他也勉力向前,最终倒在了榭淮手边,闭上眼睛之前还舔了舔榭淮手指。
若是平时,这点点重量能算什么,但是此时榭淮咬破了嘴唇,才把他拿起放在了自己怀里。榭淮抚摸着他卷曲的毛发,触感并不好,沙沙的,里面满是尘土和碎石枯叶。
不知道飞花现在怎么样了,那日自己提出断发的事惹大兔子生气,后来便没敢再提。如若真的到此为止,只怕会让久微先生白忙活一场。榭淮又摸了摸黑黢黢,渐渐冰凉的小身躯乖巧地趴在自己腿上。榭淮取了自己一丝头发又取了黑黢黢一朵毛。
“火…起…”
指尖微弱的火苗将头发化为灰烬,榭淮沾了一些抹在了黑黢黢的嘴头,又沾了一些抹在唇边舔了下去。
如若有命能活,也不算对救命恩人见死不救,如若不能活…
榭淮似是这时才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是活不下来了,眼中竟然还能涌出泪水。
伏雨衣寒愁不胜,还记春桃共书情
空将此身付青氲,思君魂渺盼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