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祭后,栖梧和白舒长都出山去了。头出发前,栖梧和榭淮去了一趟如意院。自栗香糖重伤后,怀巳的状态便时好时坏,栖梧见到自己娘的样子,到底没有同栗香糖追问。榭淮则是来要飞花走的,他很难再信任栗香糖。
栗香糖本来见他二人前来如临大敌,可最终栖梧什么也没问,只是榭淮提出要带飞花走,她自然明白缘由,便也同意了。飞花虽高兴去同榭淮一起生活,到底也舍不得两位师父。栗香糖让他多回来,学好了本领才能保护主人,飞花点着头答应了。
日子回归正轨,榭淮照旧同青苍学画,跟渊渟练刀,偶尔跟济泩通梦得他指点。但到底就如那日青苍感觉的那样,福寡的一个谜预示了一个不祥的前路。
先前便有栖梧为了榭淮同青苍大打出手的流言,这又出现了栖梧为了榭淮要诛杀栗香糖的蜚语。后者本也是榭淮那日为求保住栖梧性命而不得已说的话,所以榭淮对此并不在意。渊渟出去到处挑战时难免听到愈发不入流的话,亲手挑了几个然后将此事告诉了青苍。青苍也没什么好方法,便再次将仄言院闭门,为榭淮圈起一片清净。
飞花隔几日就要上如意院,出来进去自然也听到了。他恼怒精怪们胡说,一连好久都心事重重,榭淮便将前因后果同大兔子细细说明了一番,既然自己坦坦荡荡,何必在意别人说什么。飞花听完说榭淮是他见过的最最最干净的人,一通夸赞倒让榭淮不好意思好久。
那一天,久微来信邀青苍到自己的园圃里一叙。榭淮生辰后,他二人又恢复友人身份,偶尔会相约同其他精怪一起谈天论道。青苍早起出门去,飞花也回如意院请教师父,渊渟便带榭淮在仄言院内切磋。榭淮将秽除使得愈发得心应手,渊渟很是得意,想着这段风波平息后,就带着榭淮去大泽境内到处挑战,一定把他师弟带成一等一的高手。
有人来敲院门,说是飞花因为一句兔子的主子也是兔儿爷和人打了起来。渊渟和榭淮听了都是一蹙眉,这话说的也过于下作了些。因这来报信的是一只小妖兽,所以渊渟留了个心,让榭淮等在仄言院,自己去看看。可渊渟走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仍是未归。榭淮心头不安,不知是谁又来敲门,榭淮开门只看到一缕飞花染血的长发。事已至此,榭淮就算明知是圈套也要去看一眼的。但他到底不是逞英雄的毛头小儿了,唤出报信鸟去叫了青苍。
榭淮御念于指勾画了一只嗅鼠,那小家伙站在榭淮肩头,闻着头发上残留的讯息指引榭淮下了翠幕峰,看这方向竟是往秋蛩院去的。榭淮加快了脚步,怕媵靖是不是也出了什么事。可是过秋蛩院门,嗅鼠却指向了一条小路。榭淮唤一路追寻,只有林间的高树和落到地面上的碎光。他轻轻唤了两声飞花,没得到回应,最可怕的是他听不到打斗的声音。他只盼着是自己入了圈套,而不是飞花已经无力反抗。突然嗅鼠被吓得消散开来,榭淮停住脚步仔细观察了一番,仍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是这附近气味不太好,于是榭淮唤出了秽除复又顺着小路向前寻去。
前方开阔处出现一破败界门,想是年月过久,横梁上留有被修复过的痕迹。从那上面垂下来一段麻绳,飞花小小的身躯就落在最低处。
榭淮飞奔上去,感觉自己穿过了什么屏障,可也顾不得其他。他一刀斩断了吊着飞花的绳子,大兔子肉呼呼的小脸瘪瘪的嘴头还是那么可爱,可那双眼睛却没有睁开。
“飞花?飞花?”榭淮挠了挠他额头,可没有得到一丝回应。他不禁搂紧了飞花毛绒绒的小身躯,想到他们初相遇那天,后悔因为一己之私把飞花带来此处。修成人身的精怪不轻易露出原身,如此只怕凶多吉少。
这时隐匿多时的妖兽才从林深处慢慢围了过来,为首的那个榭淮不认识,可他身边趴伏的就是当日袭击字引和神信的那个。
榭淮稳住心神,将飞花放在了胸前衣襟里。他当日尚且能逃脱,今时今日更不用担心。榭淮压低声音喝道:“鹏鸟,来。”可等了片刻鹏鸟并未出现。于是他又唤到:“吉量,来。”可也是同样的结果。
这时他想起刚刚冲过来时经过的那屏障。
“他倒是不傻?”一只妖兽桀桀笑着,从障目下伸出艳红的舌头,口水落在地上发出腥气。
榭淮见此也不再纠结,举起秽除横在了身前。那帮妖兽想必是惧怕秽除的,此时都停住了围上来的脚步。
榭淮瞟了一眼左右,皆是毫无出路,此处有些怪,按说林子中不应有这样的死路。
“我与你们无仇,你们这是为何。”
那些妖兽混笑一片,从喉咙中发出低吼。榭淮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只能静观其变。
为首的那妖兽向前一步,榭淮这才注意到他少了一只前爪。
“你夺我族人猎物在先,却又让栖梧来伤我族人,害我至此…”
榭淮并不知情,想自己当日被妖兽伤及右臂,又看为首的少的就是右爪,怕是他没有说谎。
不知为何,妖兽间发出一阵叠一阵的下作笑声。
“他竟让栖梧来伤我们…嘿嘿嘿…”
“那杂种他有什么资格。”
榭淮不欲同这些东西逞口舌之快,割破手指画出雀纹,正想着怕是又要挨青苍骂,没想为首那妖兽一爪挥下,劲风袭来,榭淮就地翻走才堪堪避过。
那群妖兽仍在嬉笑,“他还不知道管…”妖兽们互相看了一眼道:“嘿嘿嘿…我们谁叫爹呢…嘿嘿嘿”
“闭嘴!”秽除挥下,将近前的一只妖兽拦腰断做了两段。
妖兽们未想榭淮如此凶狠,见同伴身死,一时四五只一拥而上,都被榭淮挥刀砍落,榭淮身上也被抓出了几道血口。
“他竟然不知道?嘿嘿嘿…”
“也是,谁会跟…嘿嘿嘿…说自己是个妖种…”
“不过那小子知道吗…嘿嘿嘿嘿嘿…”
“他没去问问他那疯鬼娘,是怎么…”
榭淮再次提刀,他知道这帮妖兽在故意激怒自己,可却难以冷静。
为首那妖兽见榭淮越发凶狠,一回身便将榭淮拍在了界门的立柱上。榭淮左手胡紧飞花,右手握紧了秽除,翻身上了界门的横梁上。
我今日不能留一个活口。秽除有所感,刀身花纹飞速流转起来,仿佛也要吞掉榭淮一般,兴奋地震颤。
“榭淮!”
榭淮一惊,这才发觉自己刚刚在想什么。来人突围而入,手中拿着一杆翠青竹杖。
“竹轩?”
竹轩所居竹林离此地不远,他察觉异动想过来查看一番,想到却遇到了妖兽群攻榭淮。
“你怎么在这儿?”
榭淮摇了摇头,松开左手,给竹轩看了看怀中的飞花。
竹轩横杖护在榭淮身前,“你们可知他是谁?”
妖兽见来人,一时嬉笑纷纷。
“又来一个…”
“一个更好,两个也不错…”
秽除飞出,一刀穿透了那两只妖兽的喉咙。
竹轩还来不及生气,就被榭淮这狠厉的一招吓到了。不知是何事竟让今日的榭淮完全不一样。
妖兽再次被激怒,尖牙厉爪齐齐袭来。那东西本受本能驱使,榭淮和竹轩再如何抵挡也不敌其兽性。
“竹轩…”
“闭嘴,你让我一人逃脱,我以后怎么在大泽境待着。”
竹轩,甚至是青苍,他们本是草木精怪,并不善于屠戮他人。如此下去,只怕他二人都得留在这破地方。
榭淮看了一眼怀里的飞花,大兔子除了粉嫩嫩的小嘴唇开始发紫外,看起来同睡着了没有分别。
“帮我把飞花带出去。”
“笨蛋,要带你自己带,我又不是他主子。”
榭淮斩断一只偷袭竹轩的厉爪,“他们目标是我,再犹豫咱们仨都得便宜了他们。带飞花去找久微先生,我师父也在那儿。”青苍一直未到,怕是自己的报信鸟被谁拦了去。
竹轩一思考就知道此法最好,于是接过飞花。秽除刀影如幕,斩断血肉将竹轩送出了包围。妖兽本也是图谋榭淮,只有几只追竹轩而去,剩余百来号仍将榭淮重新围回了界门前。那界门内乃是一片粉糯花海,甚是美观。可界门在前,榭淮再傻也知道那里怕不是什么能随意进出的好去处。
又是一轮血战,榭淮坐在界门第二根横梁之上,将秽除放好,扯了衣襟缠住伤口。好在他身上并没有致命伤,而下方妖兽已经被他除去了一半。他还没想明白为何这群妖兽要来围攻自己,那些秘辛似乎只是为了让自己方寸大乱才吐露出来的,榭淮隐隐约约觉得他们的目标是栖梧,可是栖梧在大泽境中多年,他们也没敢拿这段过往如何。况且如今栖梧在山外,此时杀了自己,怕是栖梧也只来得及赶回来奔丧。
杂碎都除去了,剩下的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对付。言灵无法施展,榭淮双手放在膝头的秽除身上,兄弟,只能咱们两个拼一把了。秽除本是喜欢见血的,见榭淮存了同归于尽的死志,越发锋芒毕露。
榭淮提刀直刺,或落于兽群中央,或寻得时机从外围杀入,如此反复,让妖兽尽是红了眼。
一时各种污言秽语怒吼不断,尖牙利爪也层层逼来。
“老畜生。”榭淮骂道,他从未如此骂过谁,此时口吐恶语倒是从心底生出一股豪迈之气。他明白栗香糖为何宁愿被栖梧一寸一寸捏死也不愿吐露真相,也可怜怀巳疯疯癫癫但是仍旧盼着自己的孩子能多来看自己一眼。
“你们就不应该活着!”秽除搅向为首那妖兽,榭淮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受点苦。
那妖兽想也是得道多年的,一爪便穿透了榭淮小腹,将他重重甩在了地上。
初始的冰凉被剧痛掩盖,榭淮呕出一大口血,只能伏在地面喘息。大意了,他想,本来是想一击便退,尽量拖延时间,早晚也会等来师父和师兄。
血液除了刺激了杀意,也激起了兽性。
“让他跟那个疯婆娘的一样…”
“让他跟那小子娘一样…”
“他娘那样…嘿嘿嘿…他也那样…那小子也会疯掉…嘿嘿嘿。”
榭淮见这些妖兽纷纷直立起身,毫无姿态,心知事已至此,于是他做了个拢紧衣襟的动作。
妖兽们被激得忘了先前的怕,慢慢围了上来。为首的那只想是有些头脑,定在原地狡黠地看着榭淮。
榭淮自是知晓自己此时是何情态,看着为首的妖兽求到:“你,你别过来。”
众妖兽纷纷看向自己首领,他们到底只是一帮畜生,强者为王,若此时为首的露出怯意就…
榭淮勉力起身向后挪动,为首的妖兽见他是真的怕,不由慢慢凑了上来。榭淮一边露出乞求一边用手掌蹭满了自己流出的血。他还有最后一个法子,可是这次不是为了保全自己尸身留给他人为自己报仇的,而是要毁了这所有,丝毫不留。
“四凶兽,听…”
榭淮话未说完,不防身体凌空而起,一下子便把他甩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