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白舒长率先吵嚷着要开酒。媵靖气他做饭不帮忙，吃饭特来劲，吃完懒得动，揪着他耳朵让他洗碗去了。
字引和神信给榭淮带来的是今年新酿的岁月长，榭淮见了让先别开封，叫飞花去取了他前年得的那一壶来。那年天缥清，众人都受不得那酒气，所以榭淮就留下准备得空独酌的。只是这中间变故丛生，也没顾得上，正好今天取来跟大家共享。那酒被榭淮封好埋在地下又过了两年，色如琥珀，香胜瑞脑，未饮意先融。众人闻了赶紧让榭淮重新封好，还是收起来自己独享吧。这要是今天喝了，怕是大家都得现出原形来，谁也别想正经走出仄言院。岁月长本也是字引酿来给神信以香气助修行的，他二人也并非酒中客，于是就说这次带来的新酿也别开，都留给榭淮以后慢慢喝。
自然是没人敢往竹轩的竹马青里兑水的，于是就开了栖梧带来的桃木犀。白舒长吵嚷着头年没喝到，今年必须补回来。已是三年的酒，木香胜过了果香。众人分了一小半留给竹轩和榭淮，剩下那多半坛被白舒长以暴殄天物之姿兑了泉水，众人分得酒后，举杯共饮。八壹中文網
一轮下来，媵靖最先下桌，榭淮把她送去了琉璃光休息。一院子糙汉，总不能让她一个姑娘席地而眠。白舒长见了追在榭淮后面说榭淮小古板，飞花气得跳起脚来踩他。
两轮下来，竹轩和榭淮饮毕桃木犀，各开了一壶竹马青。涓渟已经开始发呆，榭淮把他送回他在秋草窗睡的屋子里去了。
三轮下来骁缨最先不行，竹轩本来是想和榭淮不醉不归的，哪想到他这么不争气。骁缨只一味嘿嘿嘿傻笑，让竹轩看自己。竹轩无奈，跟榭淮说定以后再约，寻了一间空屋子陪着骁缨去了。青苍抬手幻化出一座小佛龛，让榭淮把字引和神信两位师父请进去。那佛龛虽小，却甚是精致，周有流光，是青苍赐予他二人的道行。字引和神信谢过青苍，入内修行去了。
到了第四轮，桌上只剩坐着的青苍，乖巧的栖梧，嗷嗷叫的白舒长，还有一脸委屈的久微。久微看看东看看西，最后选了最满意的一块地方，兀自躺倒在了青梧树根旁。青苍一指树梢，从上面飘下来大大的桐树叶盖在了他身上。
白舒长是真喝傻了，在榭淮耳边吵吵着要猜灯谜。
榭淮死命推开拽着自己的白舒长道：“蠢材，灯谜是正月十五猜的，今天才正月初五。”
酒鬼怎么会讲道理，酒鬼自有自己的一套搭理：“都带五，我不管，我就要猜。”
榭淮大大地叹了口气，“那咱们说好，没猜到之前不能说话。”
白舒长捂住了嘴巴，点了点头。
“好，谜面是青女送来信，手掬泪一汪。”
虽说应景，可青苍仍觉得这谜题有些福寡。树下的久微不知为何心头猛跳，梦到一只大蚊子一直追着自己到处跑。
安顿好闭了嘴的白舒长，榭淮只剩栖梧要解决。他倒是是个老实的，规规矩矩地坐在一边眼睛里亮晶晶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见榭淮回来就拉榭淮坐下，递给榭淮一杯酒。
榭淮跟他碰了一下：“喝完就去睡咯。”
栖梧乖巧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榭淮正欲举起酒杯，栖梧却压住了榭淮手腕，他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着榭淮道：“年年岁岁人常在，岁岁年年共今宵。”
榭淮被说得怔了半晌，抬头看青苍一脸揶揄地坐在廊上看着自己。
“起来起来，去睡觉了。”
栖梧虽然醉傻了，到底底盘扎实，走起来平平稳稳。青苍指了一下屋内方窗子前，“让他睡那儿吧，那是过去济泩睡的地方，栖梧小时候追着他也睡在那。”
榭淮铺好被褥把等在一边的栖梧塞了进去。栖梧看了看墙上挂的济泩的画像，又看了看身边的榭淮，心里从没有今天这样高兴过。
榭淮收拾好桌上残酒，沏了一壶茶端到了青苍旁边。见青苍仍旧眼神揶揄，有些恼怒地叫了一声“师父！”。
青苍也觉得自己喝了几口酒就开为老不尊起来，只能抬头看漫天飞粉，雪又下起来了。
“你要是不困，咱们师徒俩就说说话？”
榭淮今天也高兴，自然不急着睡，“全听师父的。”
青苍喝了一口茶道：“你是不是也替济泩不平呢？我知道了到底是谁害了他，可是什么都没做。”
要是榭淮说自己心里没有一丝不满那是骗人的。
青苍看自己这徒弟一贯实诚，失笑道：“我就知道。你们都喜欢他，我也…”青苍陷在回忆里，“喜欢他。”
榭淮看着济泩经过自己，走到青苍身边坐下来。就算不得见，这么多年仍能听到爱人这句话，可算是君可无遗憾，其如我自悲了。
“我自己都不知道在这大泽境中活了多少年，我本来是生长在故渊边上的。只是时过境迁，故渊越升越高，我便被留在了这个地方。那时我还没幻化成人过，其实是从来都没见过人。后来我收留了一条小蛇在身边，彼此是个伴儿。有一年，大泽山摇，山外那些人就扔进来一个半大孩子，那就是齐生。”
榭淮听到青苍念出齐生这个名字，不知为何心里别扭了一下。
“妖兽们没闻过这么鲜灵的血肉，每日里四处追赶他，别看他那时不大，可凶狠极了，茹毛饮血的竟也活了下来。后来有一次，齐生被围攻到了我脚下，小蛇说大泽这么无聊，齐生要是死了每天又不知道看什么了，就把他救了下来。齐生给小蛇起名叫阿霜，阿霜让他也给我起个名字，他叫我做青苍。”
榭淮看着面覆障目，垂头坐在一旁的济泩，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再后来，有一天阿霜跟我说它觉得齐生一个人太孤单了，想变得同他一样陪着他。于是我给了阿霜五千年道行助它成就人身。又过了一些年，阿霜跟我说它怕有一天齐生会老去，会死去，于是我给了齐生五千年的道行让他长生不老，可以永远陪着阿霜。”
啊，榭淮想，原来冤大头说的就是自己师父这样的。
济泩似乎知晓榭淮在想什么，障目下柔软的唇角微微上扬。
“山中无日月，再后来有一天，阿霜跟我说它想为齐生孕育一个孩子，它说齐生命太苦了，想让齐生体会一下天伦之乐。”
“孩子？”难道说…
青苍叹了口气，“你想的没错，怀巳就是齐生和阿霜的那个孩子。它逆天殒命求来的孩子。天道不可逆，人妖不能通，如若它肯静心修行，待不依靠我借它的道行也能成就人身时，尚有生机可求。可是阿霜就是那么个任性的小东西。我跟它吵了一架，它便和齐生一起住进了九重峰，再也没来看过我。直到那一天，山雷不断，从山脚下一路劈上了故渊。我察觉不对时赶过去，齐生手里托着阿霜小小的蛇身，身旁躺着一个婴儿。”
榭淮为青苍披了一件衣服，将他手中凉透的茶水换成了热的。
“齐生不吃不喝不说话，只能我自己带着那个只会哭的小丫头漫山遍野地找吃的。可她肉也不吃，血也不喝，习性和齐生完全不一样。后来我看到山间的走兽，才知道去找奶水来喂她。她慢慢地会好奇的看着我，我想她总是一个人类的娃娃，就化成人形待在她身边。然后我想她应该像齐生那样，也希望有个伴，碰巧得很，我便从故渊里捡回了济泩。”
济泩济泩，来自水里的齐生。原来时日久而情生难抑，说的不仅仅是他自己。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想必栖梧那孩子也跟你说了不少。”
青苍回头看了一眼睡在屋里的栖梧，当初追在济泩身旁的小娃娃现在躺在地上能占据半间屋子了。如果济泩还在就好了，如果他还在，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今夜想必没有醉的只有榭淮一个，青苍也沉沉睡去，济泩守在他身边一直到破晓。榭淮送他出仄言院，看他孤孤单单地走在两列木灯笼中间，木灯笼的暖光衬着他的苍冷，最终没忍住叫住了他。
“先生，你说是师父不相信你所以你们才无法相见，可是先生你相信我师父吗？”
济泩停住了脚步，“傻娃娃，你这一颗心这么通透，可莫要让他人伤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