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反常必有妖,平白他父亲在朝为官如何结识什么江湖朋友,这朋友刚来便上赶着要将女儿嫁去,所求为何?
白舒长可不敢跟榭淮说这绝了榭淮所有后路的主意是他想出来的。自然更深的事,他更不可能说。于是榭淮那两个问题,能回答的只剩下沉默。
初八日,起风时。
榭淮稍微闭了闭眼,天便朦胧起来。今天起三月节便算过了,宫学重开。昨日江唤行给他送来衣服,临走跟他说以后不会再饮酒误事,想必今日定能按时入宫。榭淮起身洗漱完,往府门走。每日拜会侯府的人何其多,并非所有人都能迈过那道门槛。以防有失,待门的小侍会按日按时记录。以前这事自然是冀梅染来查看,自他入了宫学,冀松凝想讨来又不愿早起,便跟他爹说榭淮是哥哥,自然不能抢了哥哥前。冀侯爷对此无甚想法,冀松凝不愿意,榭淮又没说不愿意,自然怎么方便怎么来。况且对于这个儿子,侯爷私心希望他以后能留在府里协助冀梅染。
榭淮到了府门,就看车夫套了马等在石阶下。那是冀梅染入宫学用的马车。看时辰此时该走了,榭淮将登名册还了待门的小侍,快步走下去问那车夫为何仍在等。那车夫站了好一会,总算看到来了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便道:“二公子,这大公子今日怎么还没来”。
榭淮一愣,他看江府马车远远都走快走出奉紫街了,便招了下人问为何冀梅染还没出来,是否有派人来通传。
守门的自然也都不知,否则怎敢拦下不报。
“大少爷没来你们也没去派人打听一下?!”
众小侍面面相觑,皆是不敢言语。
“还不快去请?!”
这可真是难为人了。这内院,外围的仆人都是各司其职的,平日万不可相互串走。榭淮让他们去,他们还是要听命的,只不过谁去?去哪儿?他们都一头雾水。
榭淮看众人面露难色,一拍脑门暗骂自己糊涂。便让那车夫候好,自己便匆匆往赏冬园赶。赏冬园还闭着门,榭淮狠命拍了几下,一个睡眼惺忪的小丫鬟从里面开了门。
榭淮道:“大少爷呢?”
那小丫鬟被榭淮吓到,什么都说不出。榭淮无法,只得道:“你照水姐姐和玉蝶姐姐呢?”那小丫头见是认识的人,便小声道:“两位姐姐昨日都没回来。”
这可真是。府里大丫鬟竟然都彻夜不归,要反了不成。榭淮推开门,急匆匆进了赏冬园,见院内毫无人声,冷清的很,突然想到一事,又去问那小丫头:“大少爷是不是也没回来?”
那小丫头看着榭淮先是轻轻点了一下头,后又重重“嗯”了一声。
榭淮转身便往府门赶。他知道昨日之事冀梅染怕是一时化解不开,估计是出去做什么混账事去了。世家子弟爱风流那是正常,但是误了正事可就是罪过。他一边赶一边心里盘算上哪里去找冀梅染,秦楼楚馆那么多,他哪里知道他大哥爱去哪一个。
“二,二少爷”。榭淮听有人叫他,定睛一看,是昨日那个小侍。
现下课没时间搭理他,却听他道:“大少爷在老爷院里呢。”
榭淮脚下一定,身子已经折返过来。拉得后腰一酸。
“大哥在老爷院子里干什么呢?”,那小侍摇了摇头。
榭淮这一早上跑了大半个侯府,一身的汗。加上心里又急,早上又是什么都没吃,面色上自然不好看。他远远就看到靖节园门户洞开,院子中央跪了一个人,自然是他寻了一大早的冀梅染。
榭淮抬步,被门槛差点绊一个马趴。
冀梅染听见响动,略回了一下头。榭淮见他头发被露水打得一缕一缕的,衣衫也尽是漉漉水汽,那半个侧面脸色青白,唇角都是紫的。
榭淮走到他身边,看他眼睛里雾蒙蒙,也不敢冒冒然吓到他,只先轻轻唤了一声“大哥”。冀梅染张了张嘴,一声都没发出,榭淮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叫的是:“淮儿。”
廊下奶娘怀里趴着的冀松凝看榭淮来了,赶忙凑到跟前道:“大哥你快起来吧。”
榭淮厌烦冀松凝这些用不到正地方的小聪明,听了他的话更是烦躁。又看一旁的照水和玉蝶也不上前,气道:“你们是怎么回事?没看到主子都冻成这样了?”
照水和玉蝶具是眼眶含泪,只是老爷都不许夫人出来看一眼大少爷,她们哪敢上前。
榭淮用衣袖抹去冀梅染额上的寒气,看他大哥红着眼眶怔怔的,叹了一口气对玉蝶道:“劳烦姐姐去拿干净的衣物还有手炉来”。
玉蝶抹了抹泪赶紧去了。榭淮又叫照水帮他把冀梅染扶到向阳的廊下。待玉蝶回来,榭淮连扶带拉地,好歹把他大哥请上了倚床,着四个粗使下人抬了往府门赶。冀梅染哪里敢离开,死命拽着榭淮不撒手。榭淮拍了拍冀梅染青白的手,笑道:“且顾眼前罢了,一切等大哥你明日回来再说。今日先进宫要紧。”
冀梅染想是累了,乖乖听了榭淮的话松开了手。榭淮见状赶紧叫下人抬了往外走。这一大早入宫学实是为了留出给这帮子弟修整时间的。早上入了宫,各自休整好了,用了午膳才进入正题。所以只要冀梅染赶上入宫车队,进了宫再去梳洗整饬也是时间足够的。
榭淮亲自看冀梅染上了马车,又给他带了玉蝶刚刚收拾好的东西。嘱咐车夫务必把冀梅染送进宫门再回,这才放下心喘了口气。
他看那马车拐出了奉紫街,收回视线。
江府也是同样朱门耸立,不由心中自嘲:“别人迈不进这边,自己迈不进那边,倒是公平的紧。”只是就在近处,好歹能放在眼里搁到心上。离了,也就只能盼着在梦里了。
又有内院小侍过来通川,说侯爷和夫人请榭淮过去用早膳。
语笑厅内,冀府算得上主子的都在了。
榭淮进去见了父亲和二位夫人。冀松凝,冀梅浅都起身唤了他一声二哥。
夫人,三夫人照例依次坐在父亲左手边。右手边则空了一个位置,然后是冀松凝,冀梅浅。榭淮径自入了座,夫人狠命瞪了一眼刚要张嘴的三夫人,道:“开饭吧。”
白粥配上几样小菜,正是合榭淮那清冷的胃袋子。
席间,冀侯爷看了榭淮好几眼都是欲言又止。大夫人看不惯丈夫怕庶字的模样几次要张口都被冀侯爷给瞪了回去。难得安安静静吃顿饭,一心坦荡的却似乎只有榭淮一人。饭后用茶,三夫人不好得了便宜还卖乖,在大夫人几次的怒视下带着冀松凝先回了初鸿园。
榭淮正襟危坐,等着他父亲说话。冀侯爷不好开口,吸溜着喝了两杯茶,只憋出了一句:“你还不带梅浅回去?”还是对大夫人说的。
“爹爹…”梅浅红着眼圈诺诺地道。她虽然怕冀侯爷,但是性子耿直可见一般。“不能让二哥哥走的。”
大夫人给女儿使了好几个眼色也没用。侯爷听她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像是被扎了一般吼道:“轮得到你说话了吗?”
榭淮觉得好笑,便也笑道:“轮不到她说,那还是我说吧。”
冀侯爷被噎的一怔,只得哆嗦着继续喝茶。
榭淮拉过梅浅,小姑娘眼圈汪着泪水抿着唇,等到眼泪流下来才说了一句:“都怪梅浅不好。”
榭淮给她抹掉滚落的泪水,道:“虽然二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最不能怪的就是我们梅浅了。”
少女心思细腻,只是觉得人家看不上自己所以才有了这么多事。其实这要是冀松凝离家,或是冀梅染离家,她都是没那么难过的。但是她二哥不一样,她二哥会给她擦眼泪,会细声跟她聊天,会偷偷带她捉蚂蚱,会给她编花环。就算被她娘训斥一通,转过头还会对她一样好。
榭淮看她抽抽噎噎地,不住用帕子揉眼睛,便偷偷招手叫过在门外的嬷嬷,道:“哭成花猫儿了,还不快跟嬷嬷回去洗洗。”
梅浅听了赶紧不揉了,三步一回头地被嬷嬷领走了。冀侯爷把夫人也赶出去后,这才坐好,思量再三叫了榭淮一句。
至此,榭淮知道他是非走不可的了。知道结局反倒踏实下来,面无神色地等冀侯爷解释。
榭淮初始,做过无数预设,但看他父亲无论如何都不说实话的样子却心渐渐凉了下去。到底是如何隐情让他父亲要如此隐瞒。
“孩儿斗胆猜测,此一去可是关乎生死?”
“是。”
“何人?”
“我冀氏全族。”
榭淮此前只想怕是他父亲或大哥,最多冀松凝有什么事,需要跟大泽交换一二,没想他父亲却跟他说全族。
“那孩儿再斗胆一猜,同二皇子是否有关?”
冀侯爷初听榭淮一问吓了一跳,但看他神情颇有犹疑,怕只是碰巧猜到而已。
“淮儿且放心,待事情落定,为父定会接你回来。”
榭淮此时倒是不再担心自己,不过宽慰之语罢了。他现在只庆幸没让梅浅离家,须眉男子何惧生死。
“我大哥那里…”榭淮现如今最担心的是如何和冀梅染交代。
冀侯爷此时见说动了榭淮,也开始犯愁。冀梅染私下同二皇子交好,甚至已经求下恩典让榭淮一并招入宫学一事他有所耳闻。他这两个儿子自小感情甚佳,少有的兄弟从不红脸。家,邦,国,断于兄弟阋墙不在少数,今日以前他有多满意此二子感情深厚,现在便有多头疼。只不过眼下保命要紧,其他的日后再议。
“二皇子那里为父会替你大哥请罪,入宫学一事就此作罢。”
几日前冀梅染派人巴巴地送来一双靴子,说是宫里贵人赏的让他收好。三月节过后有用得着的地方。榭淮此时才真正知道他大哥替他请了什么恩来。要是没有这些事,想必今天自己也该同他大哥一道进宫的。不由也要感慨上一句,时也命也。
“孩儿离家前,再去为我娘置办些物件。”
冀侯爷听了赶紧应了。
榭淮起身行礼告退,没再说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