榭淮出了府先是去定了个青石的方桌,想着放到院子里也不怕日晒雨淋,够用上个十年八载。又去给他娘挑了把躺椅,方便她夏天在院子里躺着。小厨房里缺的少的坏的旧的,榭淮都买了新的。这些东西都安排好让明日一早送去府上。然后就随意转悠。他虽生在安京,对这里可谓不熟,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值得去的地方,径直去寻许涓渟去了。
要说这位许公子,他本是家中嫡子,几年前不知缘何被赶出家门,自立门户。冀侯爷和许家老爷同朝为官,许涓渟比冀梅染大上两岁,自小也是同榭淮他们相识的。许涓渟他老爹是个好动工的,许涓渟却是从小热爱书画,出来便自己开了家小书阁,这几年来也是干的风生水起。应该让他和程书迟认识认识,榭淮想,这二人都是经商的好手。
许涓渟没想到今天眼皮跳了半天,真迎来了位贵客。赶紧吩咐伙计去吧自己刚收好的扇面拿出来,带榭淮去了内室。
“喏,你托我找的济泩先生的画,不过这次是个扇面,虽然修补过了,但是旧痕难消。”
榭淮赶紧接过来小心展开,“许老板你可真是个神仙,从哪里淘换出来的?”
“嘿,”许涓渟得意道,“我路子可多着呢。”
许涓渟看榭淮甚是珍惜,不由好奇道:“我看这次这画笔法没那么精湛,怕是先生早年前的作品吧。”
榭淮摇了摇头道:“非也,想是他仓促之间所画。”那画面上乃是一棵高大梧桐树,树下有一人身影隐约可见。榭淮以手指虚描道:“不知这人是谁,莫不是神仙?”
许涓渟古往今来佳作见过不少,手头里也藏了不少。要说这位济泩先生,留下的画作甚少,其人二十多年前来到安京,师承不明,水平超群,名噪一时。连宫里的贵人们都要请他去做上一二幅才能罢休。只不过五年后此人突然销声匿迹,除了宫里收藏的一些未面世的作品,市面上是很难看到其真迹的。两年前冀梅染从宫里带出一本摹本来,榭淮看了从此难忘,前年三月节的时候托许涓渟找的,一年了,总算是不负所托。八壹中文網
“许老板高抬贵手,出个价吧。”榭淮把扇面小心收起,直接揣进了袖口。
许涓渟赶紧摆了摆手,“冀梅染和江唤行都上我这来好几次了,说要送订金,我都没敢收,一是怕没寻到,二是莫不是小淮当年劝我,怕是也没有我今天。”
当日他被父母逐出家门,丧家之犬谁人敢沾,就是他自己也没脸往别人家里去。榭淮偷偷把他带回了南园里,悄无声息地同他度过了那段难熬的日子。
榭淮想到自己的明日怕是也同那时的许涓渟一样,他今日本来是要来道别的,毕竟熟识的人里也就他没入宫,方便见上一面。可看此时情景,说与不说又有何分别,何必扰人。
“如此,榭淮谢过涓渟哥哥咯。”
许涓渟就喜欢榭淮的真诚劲儿,道:“兄弟间不说客气话。”
就此别过故人,榭淮出了书阁,一眼看见栖梧,白舒长却不在。想是他跟着自己,一直等在外面。那张白玉般的脸都被夕阳晒红了。昨夜白舒长一人前来,今日又换了他师兄。他们给他下了这么个套儿以后就没俩人一同出现过,难道还怕他把他们师兄弟一锅端了?那也得去拜托他娘来才行。
榭淮栖梧二人往加安河边走。虽说榭淮难免对他们师兄二人心生介怀,但相比这默默无言,有白舒长那贫婆在至少不至于如此尴尬。加安河九曲八转穿过整个安京,此时夕阳未落,照的河面闪烁一片。有风徐来,近岸垂柳袅袅。远岸皇城朱墙橙瓦金光茫茫。榭淮用手掩着半眯着双眼。不知他大哥和江唤行今日过得如何。宫学两日一休,今日入宫,明晚才能归家。
“大泽,”栖梧说到,“那里也很好。”
榭淮站在他近旁,仰着头看他。他整个人都照在夕阳里,倒显得眉目不那么深邃,轻松了一些。
榭淮“哦”了一声。
栖梧低头看着他,榭淮这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大泽内众生平等,没有那么多拘束,”栖梧又接着说。
榭淮发现,原来他在游说自己。
“我能问问,为什么是我吗?”此因彼缘促成了如今的果,榭淮选择接受,但他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需要时间去说服自己,告诉自己面对才是最好的。
栖梧沉默一下道:“因缘际会罢了。”随后他又补充道:“离开这里,你会快乐些。”
榭淮觉得栖梧未免管自己管得有点宽,但是他又并不是指手画脚的态度,所以并不让他讨厌。遂对他笑了笑,道:“谢谢。”
日头完全落下,没了夕阳,眼前的一切都像泅了水的画。
“何日启程?”
“后日。”
“后日…可否再等一日?”
“好。”
二娘子见儿子天大黑之前回来了,扭头回屋就睡了。
榭淮坐在园中看天想事。那夜天空无云,繁星高悬,他看了一会儿觉得头晕,便垂下头揉了揉鼻梁。比起偌大的侯府,这巴掌大的园子才是他的家。园子外他有过很多,但是最终还是只有园子内这些。他娘,也是为他缝补过,为他做好过饭的。榭淮爱她,但是没有办法尊敬她。榭淮是个依靠自己的人,他会因别人伤心,会为别人忧心,喜怒哀乐他都有。但是唯独少了把自己寄托给他人的那种放弃。他觉得他娘完全可以过另一种生活,哪怕是不要他了,也好过在这里糟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