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进收起心神,专注于文章之上,不过一个多时辰,便写完了这第一道四书大题。 他刚放下笔,活动了一下自己略有些酸痛的手腕,想要仔细检查过后,便将重新文章誊写一遍。 就在此时,隔壁不远的号舍中,突然啪地一声,像是有人将笔墨砸在了地上。 未待郭进反应过来,便听人哀嚎道:“杨元震,你也是读书人,当初也曾受过寒窗之苦,如今一朝贵为考官,居然出题来刁难我等后进考生,真真禽兽不如!我……,不考了,不考了……” 考巷中鸦雀无声,只能听到那考生一顿撕心裂肺的痛骂之声。 不多时,几名监考的军士已是如狼似虎地奔了上去,毫不留情地将那名考生制服,飞快地拖了出去。 那考生口中还在不停地嚎叫着“杨元震,汝贱婢所养,非人哉,非人哉!”
直到被用布团塞住了嘴,才逐渐消停了下来。 “又逼疯一个……” 郭进满是抬头纹的额头上顿时渗出了几滴冷汗,心中暗自庆幸,若非自己有幸得了知州大人的指点,只怕也比外面这人好不了多少。 明伦堂内。 本次乡试的主考官杨元震正一边喝着清茶,一边与身旁几位考官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听到外面的喧闹,杨元震微微皱眉,放下茶盏,叫来门口的书吏询问情况。 等到听清事情的经过,杨元震的老脸顿时拉了下来。 “竟有如此考生,敢出言诋毁总裁,真是胆大包天!”
堂上坐着的同考官都是脸色怪异,下意识地帮着骂了几句。 杨元震倒是没有露出什么恼怒的神色,只是淡淡道:“当初本官为考生时,也曾年少轻狂,对考官多有腹诽。而今自己做了考官,方知此中难处。也罢,也罢,本官为国抡才,只求问心无愧,便是受些骂名,又有何妨?”
诸位同考官闻言都是微微一愣,旋即忍不住在心中暗自赞叹。 总裁不愧是总裁啊! 无缘无故挨考生一顿骂,本来是一件丢脸的丑事,可经他的口这么一说,居然成了一件值得宣扬的好事了! 杨元震今日这番话传出去,试问谁不赞他一声虚怀若谷,公忠体国? 想来天子听闻此事之后,也会记在心里,予以褒扬! 此时,一名机灵的同考官眼珠一转,上前询问道:“总裁,此人扰乱考场,是否要将他的功名革除,以示惩戒?”
杨元震赞许地看了那同考官一眼,而后摆了摆手道:“不必了。寒窗十年,也是殊为不易。将他逐出考场,小惩大诫一番,磨一磨他的性子也就是了。”
众考官无不拜服,借此机会啧啧称赞:“总裁宽宏大量,非寻常人可比。”
看见这一幕,杨元震矜持地捏着颔下短须,心中也是颇为自得。 这次主持乡试,本以为能收下一群前途远大的门生,就已是非常不错,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让自己趁势宣扬了一波美名。 真是不虚此行啊! 不过有一说一,杨元震自己也觉得这次考题出的确实有些难了,普通考生想要据此写出合格的文章,只怕殊为不易,等到阅卷之时,倒是可以相应地稍稍放宽些标准。 …… 九天六夜精神与身体上的双重煎熬过后,考生们终于迎来了暂时的解放,出了贡院准备好好回去睡一觉,以消除满身的疲惫。 交上来的卷子经誊录封存,送到了至公堂中,主考官杨元震便带着诸位同考官开始阅卷。 杨元震的心情颇为愉快。 在他想来,以今科河南乡试考题的难度,能够写出合格文章来的考生应该不会太多。 毕竟河南的乡试竞争一直不算激烈,内卷程度远远不如江南、江西那些南方的科考大省,考生的水平自然也是差了许多。 是以杨元震早就与诸位同考官吩咐过,稍微放宽录取的标准,只要是看得过眼的文章,就可以送到他这里来与他过目。 只是,这卷子一路阅下去,杨元震越看越觉得惊愕。 下面同考官送上来的文章,整体水平确实大部分都和杨元震所料一样,只是差强人意。 但是,其中令人眼前一亮的佳作,却也比杨元震预想中的数量要足足多出一倍。 甚至有几名考生写的文章,理趣精深、气格昌大、词真法老、风度飘逸、精彩之极,让杨元震都忍不住拍案叫绝。 能够写出这等文章来的考生,照理说应该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可是杨元震冥思苦想,也难以在本省那些声名在外的才子中找到对应之人。 一个两个黑马也就罢了,突然冒出来这么多黑马,一时间让杨元震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毕竟乡试三年一届,某一届的考生迎来大爆发,这种事以往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因此杨元震虽然诧异,倒也并未将此事太过放在心上。 只是,等到一百二十份录取之卷选定,拆开弥封、唱名填榜之时,杨元震终于再也不能淡定了。 原因很简单,某个地方出现的频率太高了,高得有些不正常,让人不得不产生一些可怕的联想。 “禹州密县,禹州新郑县,又是禹州密县……,我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第十六个中举的禹州考生了吧?”
“开封府乃京畿重地,大周精华所在,不仅人口逾百万,更有诸多名士大儒云集,即便如此,也才中了二十一人。禹州区区弹丸之地,向来文教不兴,又是从哪儿冒出来这么多人才?”
“还有这郭进,此前从未听闻过,竟力压九府四州数千才子,取了解元?”
“真是咄咄怪事!”
“莫不是……,考前泄题了?”
底下一众考官越听越是心惊,不由面面相觑,而后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看向坐在上首的乡试主考官杨元震。 杨元震此时早已是吓得心惊胆颤,浑身汗毛直竖,先前应对考场突发事件时的云淡风轻,早就去了九霄云外。 科举舞弊案! 搁到哪朝哪代都是举世瞩目的惊天大案,非得大理寺卿、刑部尚书、都察院御史三司会审才可。 要是坐实科考泄题之罪,就算本朝没有杀士大夫的先例,只怕杨元震的这个官也是做到头了,从此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无边的恐惧感一下子压上了杨元震心头,突然,他眼前一黑,竟当场晕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