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辰这些考生们历经九天六夜,终于考完收工,而至公堂内的考官们却还要继续忙碌。 考生们答完第一场,交上去的墨卷便如乡试一般,收卷弥封,誊录对读,确认无误后,再由监临官将朱卷押送到至公堂内帘之中。 天佑六年的会试,共有十七房,分为易经五房,诗经五房,书经三房,春秋二房,礼记二房。 十七位同考官中,翰林十一人,科道官员三人,六部官员三人。 这些同考官里,历届科举的三鼎甲就占了一大半,个个都是学识渊博、才华出众的中高品级京官。 而主持此次国家抡才大典的主副二位考官,来头更是大得吓人。 会试正主考徐穆,乃是太子少保、礼部尚书、兼龙图阁大学士,从一品。 副主考刘廷锡,乃是詹事府詹事、兼翰林学士,正三品。 待第一场的朱卷送达,正主考徐穆与副主考刘廷锡便领着十七位同考官,来到大堂的“大成至圣先师”画像前。 两位主考官上前烧了三炷香,然后恭行三拜九叩之大礼,其余众位同考官跟着依次上前行礼。 就在至圣先师的注视下,徐穆领着众位考官一同盟誓:“为国家社稷取士,不徇私情,不受请托,不纳贿赂,有负此心,神明共殛。”
这都是几百年不变的老规矩了,走完这套流程后,由正副两位主考主持,十七位同考官抽签,每人分到一摞朱卷。 待主考官徐穆宣布完取士的要求,同考官们便回到各自房中,扯开卷束,将朱卷分发给下属的三位阅卷官,由阅卷官先行阅卷。 首先看文章字数,四书题少于三百字或五经题少于五百字的卷子,一律不取。 接着,那些文字犯忌的文章,也要剔除,比如犯了圣人名讳或者庙号之类,都是不取。 此外,若是发现考生在文章中有特别离经叛道的诡词邪说,甚至还要上报礼部,追究考生的责任,削掉原有的举人功名,革退为民。 历来会试,每房二百余卷,光是因为各种违制而黜落的就有三四十卷。 作为阅卷工作的第一道筛子,阅卷官可谓责任重大,手中之笔,关乎每一名考生的命运。 因此阅卷官阅卷之时,都是战战兢兢,一丝不苟,一个字也不敢漏看。 此时,尚书经房中,同考官薛云拱,与麾下的三位阅卷官,正在通宵达旦地阅卷。 薛云拱下首,眼里布满血丝的阅卷官杨霖刚刚将手中一份卷子评为末等,而后从未读的卷子中抽出了下一份。 按照规矩,每房荐卷三十,其中正卷二十,还有十份备卷。 眼下本房荐卷差不多已经满额,可剩下未看的卷子还有不少,因而拿起手中这份卷子时,杨霖也是抱着挑毛病的心态去看的,眼光较之前更为挑剔。 先看破题:“学之久而专,称其至美。”
“学之”二字,言简意赅,算是破出了圣人深意,不过破题破到这一步,谨则谨矣,却算不得独到。 杨霖揉了揉眉心,喝了口茶,继续看了下去,一面做好句读,一面细观文字。 渐渐的,他的目光就仿佛陷进了文章一般,拔不出来了…… 半晌后,读完全篇文章的杨霖才怅然若失地抬起头,回味着文中的辞句和蕴旨。 “故不听之于耳,而实契于心。只此一句,便尽得圣人之趣矣!”
杨霖眼中满是振奋之色,取了笔来便要画个圈,忽然好似想到了什么,又蓦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荐卷名额已满,多出这一份,就意味着荐卷中有一份要出局,杨霖只是阅卷官,可不敢贸然做这种决定。 皱眉思忖片刻,杨霖终于还是放下了笔,向同考官薛云拱走去,说明了自己的顾虑。 薛云拱了解完情况后,便留下了这份卷子,让杨霖回去继续阅卷。 待杨霖走后,薛云拱才拿起杨霖送来的卷子看了起来。 细细看完文章,薛云拱不由轻轻点头,沉吟了一会儿,他又从案头取出另一篇文章。 这是一份准备推荐上去的正卷,文章水平在三十份荐卷中也属上乘,薛云拱便是要拿此卷与方才所看之卷两相比对,也好有个参考。 七篇文章一一对比完,薛云拱重重呼了一口气,心中已有结论。 “承笔转笔,皆是此卷更为高明。如此雄健磅礴之风,非学究名儒不能为之!”
当下微微一笑,提笔在杨霖送来的那份卷后空白处写下评语:“高识伟论,发为洪音,此真尽得圣人之趣也!”
而后,这份卷子便被归入了本房荐卷那一摞中,并且居于最上首。 …… 各房考官按照流程,日复一日地阅卷,转眼间到了二月底,终于到了会试定榜之时。 虽是白日,至公堂仍然大门紧闭,内燃红烛照明,会试的诸位外帘官、内帘官齐聚一堂。 十七房,共选出三百四十份正卷,一百七十份备卷,还有主副考官下去搜罗的落卷,一并摆在堂上。 主考官徐穆、副主考刘廷锡领着十七位同考官一并在至圣先师像前上香过后,主考官徐穆便宣布,开始填榜。 每一房取中多少考生,与阅卷官无关,但与各房的同考官却是息息相关。 为了门下多出几位好学生,各房同考官对本房的卷子都是据理力争,甚至不惜与同僚们争得面红耳赤。 争论持续了两天,终于告一段落,后二百九十五名全部依次排定,只剩下五经魁的卷子还摆在堂中。 薛云拱送上来的那份卷子也在其中,如今已被定为尚书经房经魁,已经拆开的糊名处,赫然可见卫辰二字。 五经魁的卷子依次排开,供十七位同考官以及正副两位主考审阅,决定最终的排名。 同考官之一,同时也是工部主事的张茂修率先开口道:“下官以为,诗经房经魁徐麟的文章略胜一筹,可为会元。”
张茂修说完,另一名同考官,户部员外郎邱钟意也附和道:“下官也以为,徐麟的文章更胜一筹。”
听到两位同考官先后表态,主考官徐穆微微一笑,正欲开口,忽然听到桌案一响,一人霍然而起,怒声大喝道: “尔等莫非都忘了,之前在至圣先师面前是如何盟誓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