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呈晔开枪的身影,是许濯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幕。
脖颈上的花纹带着灼烧的痛感，一寸寸地侵入到每个毛细血管中，像是冰凉的金属,不断割划着皮肤。
而这种感觉，许濯竟感到意外的熟悉。
记忆深处的场景又破碎地出现在眼前,皮肤带着灼热,在烈焰中一个人带着他冲出了火场……
就在这时,冰冷机械的系统音插进来。
[id3c218，恭喜闯关成功]
[这是您的完成报告,副本名称为4005号试验场日落之城，难度为sss级，极端情绪波动收集为0]
蓝色的字体悬空出现，许濯的眼前渐渐有了光亮。
他正身处于一个白色的圆形平台上，四周漂浮着无数的参考参数,而这些系数在这声系统音之后,渐渐聚拢到他的面前。
而和他一起的受验者们,此时也站在试验台上，各自看着面前的结算系统。
由于时间线变动，这一场试验场全员存活。
对于围城的试验场来说,这可能是史无前例的，所以在试验台旁,站了好几位异能者。
没过多久，新的字体再次出现。
[根据多方面表现，参考行动因素,决断力以及逻辑能力,在试验场4370名实验者中,此场综合排名第一。]
[恭喜获得佣金900。]
[副本用时12小时40分,破历史时间记录。]
[恭喜获得佣金400。]
人群起了骚动。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这么多钱……”林成看向许濯，语气里带了喜悦，“这下回围城就不愁没吃的了！”
陈爽拍了拍林成，这是她进入副本后第一次这样神情放松：“你就想着吃。”
许濯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奖励和数字。
系统继续播报。
这一回，每个受验者面前都出现了不同的结算数字和页面。
总的来说，受验者贡献出的恐怖系数越大，那么相应的，额外的佣金奖励也会越多。
林成看着面前数值攀升的页面。
看着面前额外200的佣金奖励，他激动地搓了下手，然后看向许濯——忽然就闭了嘴。
“哥你……”他看着许濯这里出现的页面，张了张嘴。
就见系统上面写道——
[本次收集范围：α恐惧波，β极端发泄波，δ惊恐行为波。]
[α恐惧波:0]
[β极端发泄波:0]
[δ惊恐行为波:0]
[评价等级：低，扣除佣金130]
[综合等级评价极低，扣除佣金100]
[用非法时间穿越，破坏规则，扣除佣金20]
……
系统似乎不扣完不解气，拼命地往下扣除，像在发泄什么。
许濯轻哼了一声，就这样神色平静地看着面前的系统。
直到系统一顿操作后，停下了播报。
林成看着满屏扣除项：“哥你还剩多少？”
许濯扫了眼屏幕：“125。”
他的话音刚落，系统又蹦出了一条。
[由于存在不正当行为攻击异能组织内部行为，扣除佣金125]
林成：“……”
他摆了摆手对许濯说：“没事啊哥，回去请你一顿。”
许濯没吭声，不知为何，看到最后一条出来，他的眼底才稍有了波动。
结算似乎已经结束了。
站立在周围的四名受验者走上前。
他们穿着长款的蓝色实验服，面色死灰，毫无表情。
其中一个高痩男子上前，对着受验者环视一圈，紧接着说道：““恭喜各位，我是负责本次休息期的秩序官2305号。”
“提供休息的0435号现在开放，各位可以暂做休整，等待佣金发放。”
说是休息，其实就是一个看围城规则的地方。
在这里的实验者们，几乎都会拿着一本小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这个组织的规矩——大部分无用，不过有一些，姑且可当做是保命的规则。
比如手臂上的数据线不可拆卸，休息处每次开放一周，还有给研究者提供的数据可以分为很多细类——
例如，可以细分为人的七情六欲，精密地录入系统提供研究。也可以经过严格运算，统一生成情绪指数，简洁直观地体现在他们的芯片上。
不过关于这类规则，受验者们也只是看看，更多的是等佣金到账，然后回去休息。
“以下报到名字的受验者，恭喜幸存，请接受组织的崇高致意及祝福，请各位不要熙攘，依次按秩序离开。”
“id5w45号，id3e121号，id8q137号。”
……
他机械地播报着，受验者就跟着依次离开。
等到播报到7y345号的时候，林成转头看向许濯，正要开口时，就听这位2305号说：“播报完毕。”
林成：“？”
这是不是漏了个人？
林成一下反应过来：“哥难道你……”
还没说完，2305号在此时走到许濯面前，盯着他说：“id3c218，许濯是吗？”
许濯抬眼看他。
“芯片收集异常，跟我去一趟排查室。”2305号说，“顾呈晔上校在等你。”
*
排查室。
和三区分部的那间一样，五层楼每一个楼层都分成了单间，供异能者进行单独排查。而在五楼最里面一间，就是顾呈晔平时到二区时的办公室。
许濯走进房间的时候，顾呈晔正背对站窗前。
窗外的光线隐约投进来，落在桌上的文件和纸笔上，拉长了影子。
许濯不知为何蹙了眉。
“顾上校。”2305号手上拿着数据板，恭敬地躬身，“这是总部要求重点排查的人员，给您带来了。”
顾呈晔“嗯”了一声。
2305号低着头，把数据板放到桌上，后退几步出了房间。
房间静默得可怕。
许濯站在距离桌子不远的地方，冷着脸看他。
“又见面了。”顾呈晔转身靠在窗前，眼底带了一丝戏谑，“看来是一位常客。”
许濯轻嗤了一声。
“一共十次受验场，没有收集到情绪的次数是十次。”顾呈晔拿起数据板，指尖漫不经心地划着，“不对，加上这一次，一共十一次。”
许濯：“你是在做算数吗？”
“总要看好次数，才能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顾呈晔说，“组织这里对这类检测不出数据的都很严格，你应该庆幸现在只是在二区排查室。”
许濯又嗤了一声。
“所以什么时候能放我走？”他问。
“这就得看组织排查的情况了。”顾呈晔说着拉开椅子坐下，从桌旁的笔筒里取出一支中性笔后，伏案在文件上写着什么。
许濯抱臂看了他几秒，垂下眸子，没再看他。
长久的静默。
半晌，顾呈晔才合上最后一个文件。
他深色的眸子落在面前正在休息的许濯，忽然笑起来，似乎有些感兴趣：“不害怕吗？”
“怕什么？”
“如果走不了，你就要……”
顾呈晔抬了下手臂，用手指抵了抵自己的芯片。
“受验者都需要排查。”许濯忽然说道。
顾呈晔点头：“的确。”
“在上一场你也是受验者。”
“对。”顾呈晔似乎愿意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的眸子微微眯起，“所以呢？”
许濯抬眼看他：“那你也逃不过。”
顾呈晔笑起来。
他往椅背后靠了下，眼底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欣赏：“有趣。”
“平时你经常会作为受验者进试验场吗？”许濯又问。
“这位受验者似乎问题很多。”顾呈晔看着他，“但别忘了现在这里是排查室。”
许濯切了一声。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起了点动静。
2305号正站在门口，手上抱着厚厚一叠文件。
可能是从没有受验者会用这种语气和顾上校说话，连作为异能者的2305号都有点愣神。
直到面前两个人的眼神同时落过来，他才回神，叩了下门。
“顾上校。”2305号绕开了许濯，把厚厚一沓文件放在桌上，“这是总部的排查情况。”
顾呈晔很淡地嗯了声，示意放在桌上。
看着他们两个，2305号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格格不入。
他并不清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因为异能者本身就是没有情感的，对于这类直观的感受，异能者一般只能通过数据库调取人类情感数据进行分析。
所以顾呈晔作为人类能通过无情绪化的考察，成为他们的上校，单从这一点来说，2305号还是佩服的。
但现在可能佩服的人类还要再加上一个。
2305号的视线落在那堆文件上。
——就在刚才，总部把整个试验场都进行了相应的排查，确定了试验场没有问题，同时，也确定了许濯的芯片正常运转。
*
从排查室出来后，许濯就一直冷着脸。
看到他出来，等在不远处焦急的林成喊了声“哥”，连忙跑过来。
他盯着许濯看了好一会儿，像是要把人看出洞出来，直到确定他手上的芯片完好，才长呼了一口气。
“他们有对你怎么吗？”
许濯：“排查了下。”
“然后呢？”
许濯：“就离开了。”
林成“啊”了一声：“就这样？”
许濯淡淡瞥了他一眼。
“别误会啊哥。”林成摆摆手，“这排查室出来的人，不是死就是疯，所以我就问问。”
见到许濯不说话，林成又悄声和他说：“刚又一批有问题的进去了，我看这里每天都挺热闹的。”
许濯嗯了一声，他抬眸扫了眼五层的某处，然后移开了眼神。
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这个楼层很熟悉，但又说不上是为什么。
就在这时，林成忽然开口：“哥你……”
他欲言又止。
许濯：“怎么了？”
“没，没啥。”林成挠了挠头。
许濯停下步子看他。
林成纠结了会儿，还是说道：“饿吗？我们去吃饭。”
*
此时围城正是下午五点，二区钟楼敲了好几声。
在蒙蒙细雨中，林成和许濯走在街边，绕开了好几个因为没有佣金而乞讨的受验者，往三区那里走去。
在围城中，这种情况早就见怪不怪了。
毕竟受验场是考验的地方，有些受验者受了伤回到围城后，就再没能力去受验场了。
带着仅剩下的一点佣金，在围城内城等待他们的只能是死亡。
说来也就可怕，即便知道这样去受验场也是送死，仍然会有受伤残腿的悄悄混进队伍，然后再被异能者发现驱逐出去。
他们穿过了一条长巷子，终于到达了吃饭的地方。
就见写着围城三区必食的铁牌随风飘荡，里面灯火通明。
“哥你来过这里吗？”林成转头问。
许濯略微蹙眉，摇了摇头。
见着他疑惑的神情，林成忽然胆子大了些：“不是我说，哥你活了这二十多年，是不是就待在一个地儿啊。”
话音刚落，他就对上了一双浅色冷感的眸子，住了嘴。
进门后老板见到林成过来，似乎见着了老朋友，笑得褶子都堆起来，然后和林成碰了下拳头。
“老熟人了。”林成落座后对许濯说，“上次在试验场，我在悬崖边拉了他一把。”
说着，他把菜单往许濯那里推了推：“哥你尽管点，老板打折呢。”
围城物资算不上紧缺，但食材也说不上便宜。
更何况是在为数不多的饭馆里。
等到点完等叫号的时候，林成就把佣金袋子拿出来，一块块硬币地数着，如数家珍。
许濯没说话，他坐在一边，冷眸映着暖光，像在思考什么。
忽然，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张贴的海报上。
这是一个陈旧到只剩下模糊黑影的宣传纸，但上面的标题仍然引起了许濯的注意。
消息书屋。
一个挺特别的名字。
“你在看什么？”林成端着两盘牛排过来，顺着许濯的视线看去，“你说这个啊。”
他把牛排放下，又压着声说：“这家店在外城呢，是黑市管辖的地方。”
“黑市？”
林成嗯了一声：“哥你不知道？”
许濯蹙起眉。
林成见状，从吧台那里随便拿了一张宣传广告，在背面画了好几个圈。
铅笔划动纸张，发出“沙沙”声。
“诺，这里就是黑市。”林成在外侧圆圈那里画了一个三角形，“从三区这里出去最近，二区和四区也行，就是得绕个城门。”
许濯：“黑市里有什么？”
“那玩的东西可多了。”林成使了个眼神，“什么都有，没有想不到的。”
他说着，又在三角形旁边打了个星号：“消息书屋就在这里。”
“里面有一些话本，还有杂志和读物什么的。”林成说着铅笔没停，““外城就这么大点儿地，这书的产量也都是从民间工坊来的，然后再偷销过去的。”
他说着顿了顿，然后说道：“其实买书的人并不多，更多的是去打听事儿的。那里消息可灵通了，围城这十几年来的大小事都能帮你查到，所以就说是消息书屋。”
许濯的视线落在那个星号上。
“你去过吗？”
林成摇摇头：“外城再怎么说人多也挺杂，不安全。”
隔了会儿，他像是在斟酌什么，又朝许濯坐的地方靠近了点。
“听说……”林成的声音压得更低，“那儿还能查人。”
许濯抬眼看他：“什么意思？”
“死人活人都能查。”林成说，“只有你想不到的，就没有他们查不到的。”
“谁都可以吗？”
林成“嗯”了一声，理所当然地点头：“什么人都可以。”
隔了几秒，他像是反应过来，张了张嘴说：“哥你不会……”
许濯没再开口，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人群在饭馆里熙攘，他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和周围一切格格不入。
“你疯了？”林成环顾了四周，轻声用口型说，“顾上校你都敢去查？”
“也不是不可以。”
林成一口气没上来，正要说什么，就见许濯起身。
“现在能出城吗？”
“应该……能？”
“那我去趟黑市。”
“？”
没等林成反应过来，就见许濯消失在茫茫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