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申时,车上众人都已坐好,互相寒暄着。
“人都齐了吗?”其中一个赶车人大声问。
“赵氏和大妞还没回来呢!”一人回道。
又等了片刻,申时已至,可那对母女却依然没回来。
有人已等得不耐烦起来。
“她们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是忘了时辰吧!”
“这赵氏也不像那拎不清的,怎么让大家等这么久?”
……
在众人的抱怨声中,乐娘终于听明白这赵氏是何许人。赵氏乃常二太爷的孙媳妇,这次赵氏带着女儿大妞一起进的城。
母女此行目的,是将家里母狗新下的几只小狗卖出去。
乡下人家,几乎家家都养只狗看家护院,若下了小狗,一般都送给亲戚乡邻,可常家村最不缺的便是土狗,想来也没人愿意耗费粮食再多养一只。于是,赵氏便想着将小狗带进县城卖掉。
又等了一刻,终于远远瞧见赵氏母女相携而来。只见一个年轻妇人手中提着个篮子,另一只手牵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小姑娘正满脸泪痕,虽止了哭,却依然抽噎着,模样极其可怜。
“芹娘,这是怎么了?”有年长的妇人开口问道。
“唉!今天带出来六只小狗,卖了五只,就剩下这最后一只,买主把价钱都谈好了,可大妞死活不肯卖,又哭又闹。这不,只能留下了。”
“既然都有人买,你还留着作甚,小娃娃哭闹一会就忘了。”
“是啊,你也太由着她了!”
“要是我闺女敢跟我闹,打几下就乖顺了。”
“可不是,你就是心太软。这样可教不好孩子。”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责怪赵氏太过惯着大妞。说得赵氏也后悔起来,眼圈开始泛红。
“这可怎么办?这狗留又留不得,送人也送不出去,大妞又舍不得卖。”
听她这么一说,旁边一位大娘开口了。
“你家不是还有两只大狗吗,这都过年了,正好宰一只,留下这小的继续养着,问题不就解决了。”
谁知她话音刚落,突然,“哇……”的一声,大妞又伤心的大哭起来。
赵氏急忙道:“婶娘,您快别说了,这孩子最舍不得那两条大狗。”
边说边安慰大妞。
“哎呦,你家大妞养的也太娇气了些,杀条狗而已,至于这么哭丧吗?”那大娘撇撇嘴。
乐娘虽称不上什么爱狗人士,却见不得这般拿杀狗来刺激孩子的行径。
她脑子一热便跳下车,走到大妞身边蹲下身,直视着大妞,大妞已停止大叫,眼泪却依然流个不停。
“大妞,你是不是不想让小狗离开你?”
大妞泪眼朦胧,看不清眼前之人,却下意识点点头。
“那你愿意把她送给我吗?我也是常家村人,它在我家,你就可以经常来看它了,怎么样?”
大妞听她这样说,又惊又喜,这才擦干眼泪,看向眼前之人。
入目是一双明亮、温暖的大眼,女子脸上柔和的笑,正认真凝视着自己。大妞有一瞬间失神,小时候娘也经常这样看她的,只是现在,娘有了弟弟,已经很久不曾专注得对她笑了。
“真的?”
“真的!”
大妞转忧为喜,脸上顿时绽放笑容,从赵氏手里拿过篮子,献宝似的举到乐娘面前。
“小米它很乖的,吃的也不多,还会看家!你一定会喜欢它的。”
乐娘笑着接过,只见里面趴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奶狗,它一身细软的黄毛,有着一双晶亮的琥珀色眼睛,比巴掌大一些,可怜巴巴的瞅瞅大妞,又瞅瞅乐娘,那样子懵懂又可爱。
“我很喜欢它!”
大妞更高兴了,抚摸着小米,让它好好听姐姐的话。
这时,有人催促她们赶紧上车。乐娘与赵氏母女告辞,提着篮子坐回了赵老伯的牛车上。
刚才几人的话被其他人听得清楚,都暗暗觉得乐娘太多事。那位提议杀狗的王大娘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儿,乐娘这般做法,不是在明晃晃打她的脸吗!
乐娘刚坐定,便收到一记眼刀子,正是来自那位王大娘。
唉!又得罪一个。乐娘暗自感慨。
牛车很快出了城门,乐娘低下头,看着旭儿在逗弄那只小奶狗,心里一片柔软。自己家里又多了一员,想必以后会更加热闹欢快吧。
借着与赵老伯寒暄的机会,段霄的目光一直落在对面乐娘的身上。
金色夕阳中,
那女子垂眸浅笑,白皙的面庞被镀上一层光晕,可见皮肤上细细的绒毛,纤长的睫毛微微扇动,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将她黑白分明的眸子衬得更加神采奕奕。
再往下,是挺翘的鼻子和丰润的嘴唇。此时,那花瓣般的粉唇正勾起一抹诱人的弧度。
这样的乐娘,与杜家后院那个乐娘简直天壤之别。
他记得,那一日,一个陌生老妇买了自己的柴,他按照老妇的指点,挑着柴送去了一户人家,正好碰见了乐娘,他只觉这个女人有些面熟,却不知在何处见过,可她却似见了故旧一般,热心地为他倒了碗热水。
他礼貌道了谢,喝完水便匆匆离开了那户人家。出来后,他才知那户人家姓杜,家主是个秀才,杜秀才娶的便是同村常夫子的女儿——常乐娘。
那时的常乐娘面色灰白,身形消瘦,佝偻着身躯,行动举止怯怯弱弱,虽是秀才娘子,看上去却与乡下受尽磋磨的小媳妇并无分别。
这才短短几日功夫,她面色好了许多,腰也不弯了,虽然依旧瘦弱,却挺拔坚韧,心性开阔,处事果断,更难得的是,她还有一双明辨是非的眼睛,和一副并不泛滥的慈悲心肠。
段霄觉得自己越来越被她吸引,甚至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
这几日,他已尽量不去她家,明知道她是个和离的女人,自己的接近会给她带去流言蜚语,可心里的那股欲念却烧得他难受至极。
想起那晚常艳娇的话,他不由惊奇,为何这个小丫头会看出自己的心思,莫非自己太鲁莽,被看出了端倪?
可此刻,他深感之前的纠结、疑虑都是自寻烦恼,既然放不下、逃不开,不如去直面她,或许她愿意接受自己呢!
打定了主意,心里好似一块大石落了地。段霄望着乐娘的目光便更热切了几分。
在路过那片林子时,乐娘下意识四下扫视一周,并未发觉任何异样。
正待放下心来,不期然与对面段霄的目光相撞,那目光如有实质,似乎带着炽热的温度,乐娘仿佛被烫了一般,急忙躲闪开。
心里莫名划过一丝异样,这种感觉好奇怪,明明自己只看了他一眼,为何竟有种做贼般的心虚感。
接下来的半程,乐娘都感觉自己的心砰砰跳的飞快。
“夭寿啦!难道我对那一团大胡子动了心?不行,不行,常乐乐,你要醒醒呀!这里的男人不靠谱,千万不能沾,你可是千辛万苦才争取到单身的,别再往火坑里跳啦!”
乐娘反复告诫自己,心里的那股悸动才又缓缓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