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珂跪在地上,说到最后时,已经放声痛哭起来。
仁宗脸色变得惨白无比。
他嘴巴动了动,结果却发现,自己好像说不出话来了。
或者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几十万人!几十万人丧生于此,就那,还只是参与干活的民夫,这还不算后来,被大水冲毁的河北路,那无数的良田与农户……
这是哪里是天灾?这是人祸啊!
仁宗扶着面前的案几慢慢得站起身,旁边的梁惠保赶紧上前扶住仁宗。
他看看旁边的几位宰辅,语气艰涩得说道:“今天,朕还在和诸位爱卿商量……还在商量这事……”
“要是……真的再酿此祸……朕还有何面目……去……去……”
仁宗说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了。
富弼在旁边也是垂头说道:“臣……有罪……”
“何止是你有罪?”
仁宗看着周围的一众臣子们,沉声说道:“一句有罪,就能弥补往日的过错吗?臣子有罪,天子降罚,天子有罪,谁又来惩罚?谁来惩罚朕?谁来?”
“那些百姓,就这么无辜枉死了吗?啊?”
说到后来,仁宗的声音也陡然拔高了。
富弼跪在了地上,把官帽除下,放在了旁边。
无颜见人,无颜见圣了啊……
所有的人都跪在了地上,然后一动不动。
周珂倒是愣了。
怎么了?
“改道啊……”仁宗闭上了眼睛,一脸痛苦得说道:“宋方为什么要坚持?他为什么笃定此事行不通,把宋方叫来!朕要听他说!”
说完之后,仁宗看了看眼前的这些人,叹了一口气:“都起来吧。”
宋方到国子监给诸位学子们灌了一碗鸡汤,然后又在食堂蹭了一顿饭,肚子吃了个滚瓜溜圆,还没说消消食儿呢,结果就被内侍给提溜回宫了。
宋方到了地方之后,也是一肚子的不爽。
有啥事儿不能一次性说完啊?一趟一趟的,烦不烦啊?得亏着这是没有手机计步器的。要是有计步器的话,今天怕是得占据朋友圈榜首的位置了。
然后贴一张图,往下看:下边的小老弟,不行啊……
嗯……宋方还在那腹诽呢,却发现了,这书房内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儿啊。
再然后,宋方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周珂。
虽然两个人认识,不错此时此刻,周珂却不敢跟宋方递眼色了。
他就是一脸木然的站在那里。
仁宗看着宋方,忽然想起来,之前宋方在自己面前,在诸位群臣面前,据理力争的姿态了。
那时候,可以说是满朝堂的人都在反对宋方。老包也被弄到皇城司了。
这宋方完全就是一个人在战斗啊。八壹中文網
他到底有怎样的底气,才敢一个人,对抗整个大宋的权利集团呢?
他到底有怎样的勇气,才敢一个人,对抗整个大宋的权力中枢呢?
难道他不知道,他面对的是怎样的压力吗?只要一个浪头,他可能就跟当年那六塔河巨浪下的农夫一样,被扑得浪花都翻不起一个?
一想到这里,仁宗的心有难受起来。
想想宋方的坚持,想想宋方之前据理力争的样子,仁宗忍不住点头说道:“宋方……好!好呀!”
正是因为他心里把大宋摆在了第一位,才会不顾个人安危,直言君臣之非吧!
不过……仁宗当着诸位宰辅的面,这样夸赞宋方,就有点打脸了。
您这样夸赞宋方,说宋方好,那不是意味着,咱们都被比下去了吗?
好歹,咱们也都是您的肱股之臣啊。
可是经历了刚才周珂说的那事儿,现在谁还敢站出来出言反对?
大家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或者说,承认自己不如人啊。
仁宗看着宋方,开口问道:“那黄河故道……真的不能再复用?”
宋方摇了摇头,开口说道:“不能!一来是那故道狭窄,其次就是……那河床的高度,已经太高了。”
这种数据上的东西,宋方感觉和对方说不来。所以他也只是简单得介绍了一下,就开口说道:“城外蒗荡渠的工事已经开始了,我看了看,也算是热火朝天的。”
“估计用不了几天就可以直接实验了,到时候,陛下和诸位大人,都能看到结果。”
咱们不说废话,就用结果告诉你们,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你们都是一群理论专家,以前拍板做决定的时候,脑袋转一转,嘴皮子动一动就下定论了。
现在咱们就让你们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你们动动嘴皮子,就能按照你们的意志去套,去演绎的。
“故道是故道……东流那边未必如此……”一个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有人在这里胡搅蛮缠?
宋方有点不爽了。扭头看去,结果发现了,说这话的正是老富。
这家伙脸上的表情,还是一副倔强的样子。
这老兔崽子,真是不见黄河心不死啊。
宋方摇了摇头,开口问道:“东流嘛……富大人,您知道,那东流为啥年年淤堵?”
富弼摇了摇头。
“不知。但是可以疏淤。”
这老东西,又开始耍流氓了。
我不需要知道原因,我只需要知道,只要他堵,我就能疏通。
宋方笑了,然后说道:“您真当那疏通的速度,能赶得上淤堵的速度吗?”
黄河从上游带下来了多少的泥沙,你把那些泥沙给弄到这边,还说能疏通?
你真当现在这个时代,能建一个小浪底吗?
宋方笑完,那表情也变得冷漠下来:“我可以这么跟诸位说明白,往东引流,就是往高处引水。那些沉降的泥沙,会不断的往下方淤积!那河床也会不断增高!”
“等到那河床高出福胜塔的时候,大家就可以天天在家等着了。”
等什么呢?
宋方看了看群臣,笑着说道:“等死,等着那河口决堤,那百尺浪头从远处奔涌而来,等着,我们跟当年那六塔河的民夫一样……看看谁能在浪头下躲过一劫……”
“谁又会成为,这大河中的鱼食!”
宋方这话刚说完,仁宗已经气得拍桌子了:“查!给朕查清楚!当年所有参与此事的人,一个个得查!”
宋方不吭声了。
自己说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在继续刺激下去,怕是这些人都要吐血了。
仁宗发完火之后,又看了看宋方,想了想,他还是开口问道:“那些泥沙,不是同那河水一起?难道……不能被带走?”
说起来,这也是仁宗最后的挣扎了。
宋方想了想,开口说道:“陛下,可曾在水缸中洗过手?”
皇帝也会偶尔做做农事,算是作秀嘛。
仁宗点了点头。
宋方继续说道:“那您可试过,那泥沙沉底,光抄水,能把泥沙抄出去的吗?”
宋方这话说完,仁宗想一想,也就不再说话了。
是啊,那泥沙只会沉底,越沉越多。用带着泥沙的水去冲泥沙,怎么可能冲干净?
仁宗看了看宋方,最后点头说道:“朕……明白了。”
富弼此时也是一脸的痛苦。
这事儿,就这么盖棺论定了吗?不!他不甘心。
这件事,可是君臣们商议了多少年的结果啊,结果就被这个少年横插一杠,说否就否了?
如果真是按照少年人的说法,那……
以前自己的坚持,都成了笑话,甚至是……以后纠缠自己的梦魇啊。
想到这里,富弼说道:“五日,最多五日,蒗荡渠旁边的引水沟就能挖好,陛下,我们再试试吧……”
这是一定要坚持到最后才行啊。
当然了,那些人,那些造成当年六塔河惨案的人,他也不能放过!
富弼开口说道:“臣愿意同去,审问那些人!”
仁宗当然知道,自己这个首辅为什么如此坚持。
说来说去,还是不愿意放弃,那道最让人放心的天堑啊。
……
皇城司今天格外的热闹。
无数的内侍进进出出。
离开皇城司的时候,都是行色匆忙,而回去的时候,往往会押解着人一起回去。
而那些被押解的人,各个表情不同。
宋方离开了皇宫,看到了等着门口的赵仲针。
“怎么样了?没事儿了?”赵仲针看着宋方,一脸急切得问道。
宋方笑着摇了摇头,开口说道:“能有什么事儿?”
“那……咱们找个地方庆祝庆祝?”赵仲针觉得,宋方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这可是大神通啊。
怎么说也要庆祝庆祝啊。
宋方摇了摇头,然后说道:“庆祝就不用了,随便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说是吃东西,其实宋方也不甚饿。
去宫里之前,就已经在国子监蹭了个饱肚。
现在不过就是想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说话聊聊天罢了。
赵仲针当先引路,正准备走了,后边有人追了上来。
“光复!”
宋方转过身,只见诸位宰辅们都在后边,还有那王骁,一脸阴沉得拉开了和诸位宰辅的距离。
富弼喊住宋方之后,并没有马上追上来,而是看着准备离开的王骁说道:“你且稍候!老夫已经和陛下说过了,稍待,老夫等人,会一起去皇城司。”
王骁点了点头:“只要不怕,皇城司随便诸位大人进去。”
富弼一听,一脸不屑得说道:“老夫还没有怕的东西!”
王骁看了看诸位宰辅大人们,最后也不说话,直接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