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被儿子说的哑口无言。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问道:“这些……都是宋方教你的吗?”
王元泽点了点头:“不错!”
又是宋方啊。
王安石怎么感觉,自己还没有跟宋方打擂台呢,就被宋方操控的傀儡给打败了。
然后宋方冲着自己勾勾手指头,表示:你不配做我的对手!
王安石板着脸,最后说道:“说来说去,这些都是空谈罢了。想要知道你说的对不对,等查证之后再说吧。”
说完,王安石也不理会儿子,转身离开了房间。
王安石坐到了院子里的树荫下纳凉。
他还在想着刚才和儿子争论的事情。
刚刚出去买菜的下人回来了,看到王安石坐在院子里,他笑着说起了自己在街里看到的新鲜事儿。
“老爷,刚出去买菜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小吏,居然在宫门口磕头,说要求见陛下。”
想要面圣啊……这种事情,哪是随便说说就能做到的呢?要是皇帝真这么好见的话,那这皇帝就不用干别的事儿了,整天负责招待工作就行了。
王安石淡淡得说道:“他见不到陛下的。”
真要是有什么冤屈的话,走程序,肯定有相关的职司负责的。
仁宗不会审你的案子的。
“嗯,那人还说什么是为了当年六塔河的事儿,然后还说什么黄河为什么会改道向北,他当年怎么怎么勘验河道……”
那下人说着说着,发现王安石愣住了。
下人也停下了话头,然后一脸忐忑得看着王安石:“老爷?您怎么了?老爷?”
王安石半天都没有说话。
只是呆愣愣得看着自己儿子书房的方向。
……
几位宰辅都聚集在了班房中。
站在宰辅们面前的,是一个看着跟个老农一边的小吏。
这人身上的皮肤粗糙,一看就是饱受风霜之苦的。
他说他叫周珂,当年六塔河一事时,他跟着上司一起探查过黄河故道。
诸位宰辅询问了一些问题,这人都一一作答,看样子,这人不像是在撒谎。
富弼想了想,开口问道:“探查过几个方向?”
“都查了!西边不用查,南边北边还有东边都查了!”
周珂开口说道。
都查了,那是什么结果呢?
当年六塔河工程上马之前,小李同学也说探查过了。然后还说东边的怎么怎么样,没啥问题。
结果呢?
结果一天就出事儿了。
小李同学就没有说北边的事儿。
可是现在这个周珂说的什么?都查验过,既然都查验过,当年为什么不说呢?
宋方说的什么呢?
他说北边的地势最低,所以同样的水位线,自然是先往北边流了。
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道理。
眼看着大家都盯着自己,那周珂也有些惶恐。想了想,他开口说道:“几位大人,小人不敢说话,真的是……都查过了。”
老富叹了一口气,然后问道:“你勘察的结果……到底如何?”
旁边的曾乐正死死得捏着自己的拳头。
他对这个消息也是相当的关心。
因为这个消息只要确定下来,就可以提前知道,宋方这一场比试的输赢了。
所以说,即便现在已经到了下值的时间,大家也都没有离开。
大家都想知道,这个问题最终的答案。
今天宋方在朝堂上那大发神威的姿态,也让大家觉得,这小子该不会真的去查验过吧?
可是……
大家觉得,这小子整天忙道自己的一摊子事儿,他哪儿有那么多的闲工夫做这种工作?
再说了,黄河故道啊……你以为过去随便转转溜达溜达就能查验出来的吗?
开玩笑呢!
所以宋方说的话,不过是胡咧咧罢了。
周珂看着诸位宰辅盯着自己的眼神,有点发慌,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当年……小人跟着大人一起,在那东边、北边、南边都跑遍了!”
“而且带着准、绳、规、矩等测量之器,仔细勘察了各处的地势,最后得出了结论!北边低,东边高……”
富弼看着对方的嘴巴一张一合,但是后边说的什么,他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刚才他说的那句话:北边低东边高……
“……后来这事儿,小人倒是跟人说过,这往东走不对,但是……没有人听小人的话,大家都执意引水东流,最后……”
最后怎么样,大家都知道了。
说道后来,那周珂的身子也颤抖了起来,他一脸惊恐得说道:“小人还记得那天……那河堤决口,瞬间就垮了。无数的人连跑都来不及……就别冲走了……”
“呜呜……”
富弼嘴巴张了张,结果他发现,自己好像发不出声音一样。
他试着站起了身,结果用了几次力,才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他对旁边的人说道:“去……给陛下说……就说我等……求见……”
等人出去之后,班房内还是一片寂静。
富弼盯着周珂,沉声说道:“此时可有隐瞒?但有半点隐瞒,你……你就等着被流放吧!”
这也算是相当严重的惩罚了。
那人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慌乱,不过很快那慌乱还是被他眼神中的坚定取而代之。
此时在场的那些宰辅们,都心荡神驰,没有人发现这一点。
“小人说的,句句属实!”
周珂一脸坚定得说道:“当年经历这事儿的,可不仅仅是小人自己,还有好多人都在呢。”
富弼点了点头,勉强得挤出了一丝笑容:“那就好!”
好什么?
富弼真感觉,自己说这话一点底气都没有。
假如说,这人说的是真的,那就意味着,当年的事情,包括他们坚持的事情,真的是一个大错误啊。
没多久,他们就往宫里赶去。
仁宗倒是有点不爽。才刚刚准备休息一会儿呢,结果内侍就说宰辅们求见了。
当然了,不爽归不爽,仁宗也知道,能让宰辅们在这个时候求见的,想来不是什么小事儿。
仁宗走进了书房,然后看着诸位宰辅都在,他的心顿时咯噔一下。
这么多大人都在场,难不成……出大事儿了?
什么大事儿?
现在除了辽人南下,还有什么事儿算得了大事呢?
仁宗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就在此时,富弼站出来:“陛下,当年勘察过黄河故道的小吏周珂求见。”
嗯?
原来跟辽人没有关系啊。
仁宗松了一口气,然后想想富弼刚才说的话,他拧着眉头问道:“什么事?”
富弼沉声说道:“那小吏说……当年他走过了许多地方,然后都进行了勘验……”
说到这里,富弼忽然说不下去了。
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挣扎的表情,那表情中,似乎饱含痛苦。
仁宗也有些奇怪,看着富弼问道:“爱卿怎么了这是?”
“这些天可是有些疲累?要不要歇息几日?”
富弼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臣无妨……那周珂说……勘验的结果是……北地低,东边高!”
仁宗愣住了。
他瞪着眼睛看着富弼,想要从富弼脸上看到迟疑或者犹豫的表情。
他想让富弼告诉自己,刚才说的话,是在开玩笑的。
可是没有!
除了挣扎和痛苦,他没有在富弼脸上发现其他的表情。
仁宗感觉,自己好像也有些难受。或者说,心里有些堵闷。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得说道:“人呢?叫进来!”
周珂走了进来。
仁宗看着眼前这个老农模样的周珂,沉声说道:“你说的话,可有虚言?”
皇帝啊,再怎么仁慈,那也是皇帝。敢欺骗皇帝,那你就要做好被弄死的准备。
旁边的梁惠保也是出言威胁到:“皇城司就是为你等妄言之人准备的!”
那周珂扑通一声蹲在了地上,然后战战兢兢得说道:“小人不敢说谎啊,小人说的,句句属实,这事儿……当年很多人都知道的。”
“哦?”仁宗扬了扬眉头,沉声问道:“为什么当年,没有人说呢?”
周珂抬头一脸错愕的说道:“跟谁说?”
“当然是跟……”
仁宗还想说跟朕,但是话说到了一般,就顿住了。
这种人怎么肯能直达天听呢?想到这里,他又看向了旁边的一众大臣们。
这些人的话,传不到朕这里,但是传到你们那里,应该没问题吧?
富弼当然能理解仁宗的意思,他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此时,臣也不曾听说过。”
周珂是真的被吓住了。
他真担心,自己再说一会儿,会不会被人砍了?
但是想想宋方说的话,他又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当年几十万的冤魂啊!他们都在背后盯着这些人呢,他们都要讨一个说法啊!
不给他们一个说法,你觉得,自己这辈子能睡得安稳吗?
想到这里,周珂把头磕在了地上,然后哭喊着说道:“陛下……小人当年说了啊,跟上边的人说了啊。但是没有人理,也没有人听!”
“他们都说……小人这是危言耸听,他们还威胁小人,说小人再多嘴,就……就让小人去那黄河里喂鱼啊。”
“好多人都说了,但是都没有人理会啊陛下!”
“后来……那水引入六塔河,所有人都在那欢呼庆祝,所有人都在笑啊,再然后……那水就来了……”
“喂鱼了,真的喂鱼了……几十万人啊……几十万人都喂鱼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