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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黄里在被清理得差不多的宿舍楼层医疗室里，对沈关道谢。
沈关摇头，“我什么都没做。”
黄里没多说，本着一切都在不言中的界限。
被强行关押一夜的男人身上带着不少伤痕，医疗机器人在他周边运作，为他治伤。想到昨天的暴动，黄里苦笑，“我有时候真是怕了这些机器。”
沈关从医疗室的高柜里找了本书看，闻言，也只是淡淡一笑，“习惯就好。”
黄里有些好奇沈关会看什么书，他见沈关没多防备，凑过去看了一眼，《新纪元历史（科教版）》几个大字直冲他的眼睛。当年历史课上总被找茬的人摸了摸鼻子，“你喜欢看历史类的书？”
失算，黄里真以为沈关更喜欢晦涩难懂的书。
“打发时间而已。”沈关说，“我以前喜欢研究类的书，现在更喜欢历史类的。”
黄天的医护还没结束，沈关那边黎平的手正在接受治疗，此刻算是无所事事的两人凑在一起，黄里也不免起了点聊天的心思。
沈关进劳改所三年，黄里跟他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为什么口味变了？”黄里问。
被连续追问的沈关抬起头，看着黄里，似乎有些惊讶，他问：“你今天的问题很多。”
黄里挠挠头，一向谨慎精明的男人此刻意外的大胆，“哈哈，确实，我今天的问题有些多。”用玩笑的语调回复沈关后，黄里索性顺着本性，坦坦荡荡道，“因为我还活着吧。”
回忆起昨晚，黄里道：“昨天那阵仗，就算死了我也不奇怪。可我现在还活着，人死里逃生，难免不东想西想。一思考，难免话就多了起来。”
不知从哪里掏出根烟卷，黄里眼神问了下沈关，得到对方不介意的表示后点燃。
烟草的味道安抚了黄里的情绪，他接着说，“我到这把年纪，老婆儿子都死了，就剩个老子还不能尽孝……”黄里看了眼隔壁房紧紧看护着父亲的熊一，笑了一下，“好吧，我还有个认识的好兄弟。”
他弹了下烟，烟灰被除尘机器人很快吸走，“也算是一事无成，活到我这种地步，很多事也就看开了。”
“但看开了，不代表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手上的书早在黄里说到“老婆儿子都死了”时合上，沈关偏过头去，与其他人不同，根本没受伤的他在几次呼吸后，主动道：“你想问什么？”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黄里看了看在他和沈关周围做事的机器人，半面金属玻璃半面墙壁的构造能让他们看到黄天那边，但声音是绝对传不过去的。他吸口烟，“……很干净，也很安全，应该很适合聊天。”
沈关看了眼周围，说，“我只回答我想说的。”
“好吧。”比沈关年长不少的男人笑得狡黠，“第一个问题，你怎么变了口味，喜欢历史类的书？”
沈关：“……”
“哈……”完全没预料到这个问题的沈关岔了气，准备好的严密说辞派不上用场。他心里赞叹黄里说话的艺术，稍微放松了点，“因为想知道。”
黄里不太明白：“知道？”从人人都学过的历史里，能知道什么？
沈关：“我想知道，书写的历史是否正确。新纪元的两百多年是否如它记载般真实。”温和的青年锐利了不少，本该在他这个阶段出现的锐气浮现。
“至少，不能连这个都不知道。”沈关笑笑，褪去运筹帷幄的表象，他反而更真实。
黄里若有所觉，他算是半强迫性的见识颇丰，“我明白了，读史使人明智。”
沈关装着思考了一下，在黄里的表情逐渐凝重后将书拍响。看着黄里突然弹起，沈关：“我开个玩笑。”
黄里：“……”
黄里：“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爱好。”
沈关：“正常，我们没怎么交流过。”言下之意是你不知道我也会开玩笑很正常。
黄里有些尴尬，他，他们外城的人，对沈关这种内城的人，确实有种天然的抗拒感。黄里正尴尬着，沈关却很自然地问黄里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黄里看了眼隔壁房的黄天，“我们接下来会去哪？”
“临海区的劳改所。”沈关说，“这里的劳改所不可能接着使用了，幸存的人接受检查后会跟我们一起转移。”
沈关着重道：“是所有人。”
黄里闭了闭眼，“我知道了。”
看着黄里起身，沈关追问道，“不接着问了？”
黄里摇头，“我们要一起走，还有得是时间。我能配着我爸的时间不多了，下次吧。”
没有下次了。将这句话含在嘴里，沈关看了眼扒到他身上的微型机器人，直接丢开，还要自然的朝黄里回声“好”。
黄里得到承诺，爷们地拍了拍沈关，“我们这也算有点交情了。”
沈关被黄里过重的力道拍得不太习惯。他下意识想答应，最后还是沉默了。黄里也不在意，一心想跟父亲道别的人直奔隔壁房，没看到沈关那些许不自然的表情。
沈关捏爆了下一个扒到他身上的微型机器人，又回到了一贯的温和气派。
“报告：医疗三号房病人已经苏醒。”医疗机器人向沈关报告，沈关抱回来的倒霉蛋是大脑受到了强制刺激，昏迷不醒。一送到医务室，一堆医疗机器人就把人拥走治疗去了。
医疗机器人的程序设计就是无差别救人，因此沈关可以相信它们的节操，不用担心有人“意外”死亡的事故发生。
这算是它唯一的“仁慈”。
认为对方跟自己同病相怜的沈关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黄天，觉得老爷子肯定没功夫去慰问别人。
同时天涯倒霉鬼，还是去看看。
.
他是在一片强光里醒来的。
链接的记忆告诉他，他的名字是居久，现在在劳改所。他陪同着黄天（租房的房主）来到这里，遇见了……他伸手想遮住光，可四肢的绵软感告诉他他的手抬不起来。
他的大脑受到刺激，整个身体都不好使起来，就现在的状况，躺半个小时应该能动。
下意识计算出恢复时间的他……居久在适应强光后，看清了他所处的位置。半个透明的门上有字——是医疗室三号。最后在的地方是指挥室，沈关在里面。
看来是沈关把他带到医务室的。
“……”看着头顶对着他的机器圆盘，病床边跟研究室差不多的配置，他……居久有些恍惚，找到的学识让他亲切这些东西，可那份心底莫名的割裂感，又让他对这些东西万分陌生。
熟悉着专属ai：y1829向他传递的画面，他还是没能找到真实感，记忆里，有黄天、江燕、姜柯、女中介、公共亭亭长、沈关这些人。
人数不多，但都很陌生。
他正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门就被人打开了。一个男人走进来，坐到居久身边。
是沈关。
他对那双蜜色的眼睛记忆犹新，是很漂亮的颜色。
“你还好吗？”沈关问。
他犹豫了一下，才哑着嗓子回道，“还好。”
沈关似乎发现他口渴，给他倒了杯水，在他几次抬手不成功的情况下，沈关索性直接喂他喝。
他不习惯地喝下了水，喉咙好受了一点。因为不熟悉沈关这号人，他就那么静静的和沈关大眼瞪大眼，两人对视好半天。沈关才投降一样先说话。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摇摇头，除了他自己抛弃记忆后的不习惯，其他一切正常。
“那你有什么想说的？”
他还是摇头，说多错多，就算只见过几面，他还是不能小心大意了。
接连被拒，沈关也不见恼色，他点点头，在居久以为他要走的时候，道，“居久。”
他：“？！”
他记得他跟沈关介绍自己的时候失败了，沈关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他的震惊太过于明显。沈关有点抱歉地说：“上次是巧合，后来我仔细想想，你当时应该是想自我介绍。”
他点点头。确实，他当初是想跟沈关介绍自己的……但当时怀着什么想法，他已经不记得了。
他沉默得太久，沈关又说，“沈关，我的名字。”他在居久露出的手腕上写下他的名字，“沈是常用姓氏，关是关关雎鸠的关，说起来，正好是你名字谐音的前两个字。”
粉眸青年歪了歪头，可能是想回应向他介绍自己的沈关，他用还沙哑的声音说：“那个关……关心的关，关怀的关。”他仔细想了想，“是个很不错的名字。”
这下轮到沈关怔愣住了，好一会，他才笑着揉了揉青年的脑袋，“谢谢。”他说。
“？”不太理解这个行为的举动，青年问，“你能写一下我的名字吗？”
不知为何突然高兴的沈关欣然应允，在居久舒展开的手上写下他的名字。沈关喃喃道：“居住的居，久远的久，应该是这个意思。”
“……”手握成拳，似乎汲取到一些力量后，居久也说，“谢谢。”
沈关：“我们俩互相说谢谢，什么时候到个头。谢谢是说不完的。”
居久被逗乐了，他看着沈关带着轻松笑意的蜜色眼睛，就觉得很亲切。
居久想了想，“我们可以说点别的。”
“……看来我今天是一定要说些什么了。”沈关将椅子拖得离居久更近，他几乎靠在床边，与居久开始随意地谈着谈那。两人都是高等教育培养的精英，从普通的应试书籍讲到刁钻冷门的《生物产后护理》，他们的话题也没有讲完。
与人交谈的时间过得很快，居久将半小时内跟沈关谈的内容贯通了一下，不少原本生涩的知识灵动了起来。身体能活动后，居久认真地拥抱了沈关，“谢谢说不完，拥抱可以表示我的谢意吗？”
措不及防被抱住的沈关意外地看了居久一眼，看到了半个后脑勺，他在片刻僵硬后，回抱对方，“我的荣幸。”
将居久当时落在指挥室的物资包还给对方时，沈关将一本有些破损的日记本一起递给了居久，“你的物资包被子i弹划了道长痕，这本日记掉出来了。”
看着被铁丝保护得很好的日记本，沈关笑道：“日记本的主人很心灵手巧。”显然，他不认为日记本是居久的。
居久接过日记本，咳嗽一下，“确实，心灵手巧。”
“挺眼熟的。”沈关说，“我小时候流行这个款式，很大众的一款，我的母亲……不，没什么。昨晚过得那么惊心动魄，你一定想早点离开这里。”
居久将日记本仔细收好，他记得这是别人珍视的东西。确保东西不会掉落后，居久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跑？说不定我想留下呢？”
沈关跟居久并排离开医疗室，“不，你还是离开这里比较好。离开这里，把这里的一切忘掉，对你才是最好的。”
居久：“……我会的。”
似乎想到了什么，沈关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别去中部基地。”
居久脚步一顿，然后又跟在沈关旁边。他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说：“我会的。”
居久答应的速度跟他刚开始拒绝的速度一样，沈关失笑：“你比我想象的好相处，我不会交朋友，还挺担心你讨厌我。”
居久认真想了想，“你很亲切。”
他补充道：“我很喜欢你。”
“……怎么办？”沈关苦恼地问，“我又想说‘谢谢’了。”
居久张开双手：“你可以拥抱我。”
沈关叹气，和居久第二次拥抱。“很温暖。”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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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黄天回去的时候，对黄天有些陌生的居久得到了老爷子一堆口不对心的话，有些懵逼地坐上了车。
居久在上车前重启了y1829，看着无人机在空中盘旋，他才有了几分真实感。
“居久，感觉还好吗？”更人性化的y1829询问。
居久链接它，回道：“还好，不是很辛苦。”
y1829：“要查查沈关这个人吗？”
居久：“不用了。”
想到刚才愉快的经历，居久不想深究沈关的来历，对方不知道他是谁，但仍选择亲切地和他相处。居久将那份心情传递给y1829，“我觉得能认识他，很好。”
y1829：“这样吗……”
y1829：“好像也不错。”
总比醒来后茫然痛苦的强，居久没有探究的意思，y1829也不会做多余的事。
因为装甲车的摇晃，居久不放心的又检查了物资包，他拿出挤在一起显得可怜的日记本，刚想换个地方，就听见“嘶啦”一声，本就有年头的日记本外壳在居久僵硬的动作下脱落。
居久：“……”日记本碰瓷？！
他正不知所措间，装甲车一个晃荡，一张有些褪色的旧照片从外壳滑出，居久下意识抓住。
照片上，气质温婉的女性抱着六岁的男孩，对着镜头微笑。男孩似乎不太习惯被抱着，但他还是露出了很乐意的笑容。
在褪色的照片里，女人和男孩都有着蜜色的眼睛。男孩的长相更偏向照片里的女人，面相温和，不太具有攻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