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煜在桐栖殿里,把李太医刚送来的药汤朝自己父皇递过去,捧了一会儿,皇帝没接,他就放在了旁边儿的小案上,提醒道:“父皇,药要趁热了喝。”
皇帝对他这态度不太满意,把手中折子放了,冷眼看着颜煜。这才接过了药碗,边咳边喝,一幅难受的样子。
外边天色已经暗了,颜煜在这坐了快有一个时辰,皇帝还是不让他走,非要指导他一二,可又脑子糊涂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颜煜盯着屋外透进来的月光,算着时间,现在去的话应该还能接着阡蔚,他不太放心他的太子妃自己回去。
皇帝把碗放在案上,就听见颜煜说:“父皇,我想去慈宁宫看看祖母。”
他没反对,但是颜煜的直觉里觉得自己的父皇应该要和他说什么,或者有什么事情要他做。
并且一看就不像是什么好事。
皇帝又咳了两声,装作慈父和善的模样道:“去吧,记得多陪她说说话,太后平日最疼你,你也该多尽尽孝。”
颜煜:“是。”
刚从椅子上站起来,皇帝又叫住他:“煜儿,今晚,你便在这宫中休息吧,朕给你安排了人伺候,你年纪也不小了,又身为皇太子,该肩负起为皇室开枝散叶的责任来……”
颜煜冷笑,要说起恶心人,还是自己这个父皇做得拿手。
他转身,看着皇帝岔开话题道:“萱妃娘娘问您身体如何来着。”
皇帝想也不想就答:“告诉她,朕安。”
“父皇您就不问她如何了吗?还是说,您根本不关心?”
这句话说的太真,一下又惹了床上的人不悦,皱着眉怒目瞪着他,“朕的事,是你该过问的吗?!”
“那还请父皇也不要过问我的事,我除了阡蔚,不会动旁的人。”颜煜淡定说完,还添了句:“永远。”
皇帝气得手一下子拍在床板上,即使隔着被褥,那声音还是明显。“你还知道朕是你父皇!你知不知道现在的一切是谁给你的?!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咳咳……”
可能是皇帝习惯了发怒,以往在朝堂上那种众人下跪的场景让他觉得,只要自己一生气,就该有人畏惧。
可这段时间,他轮番吃瘪。
沈丁不怕他,连现在自己亲封的太子脸上也平淡得让他觉得无措,像石头砸在了棉花上。
“我与阡蔚,一生一世一双人。”颜煜声音沉稳,他沉着眼眸,道:“待父皇百年,儿臣若继位,四弟便会是皇太弟,唯一的储君。”
“逆子!”皇帝大喝,“朕还不若……还不若……”
他喘着粗气,却发现自己在这个儿子面前没有了底气。
他能如何?让颜炜当太子?
那到时候幼帝登基,颜煜便是摄政王,与他现在这般决定又有何区别。
或者说,颜煜的方式可能还更好些,避免了兄弟反目。
可……可堂堂储君……将来要成为君主的人,怎能后宫只有一人?实在荒唐。
“阡家还有个阡杭,咳……咳咳……你若不立其他后妃,到时候外戚……必会成为大患……”
这说法就更为牵强了,颜煜道:“父皇,阡家三代清廉,若会造反,何至于等到现在?何至于四年前让全家疼爱的幼子委身一个白杨县令?又何苦为了皇家颜面再让阡蔚在病重之时嫁于我?用人不疑,一个谏言的御史大夫让您猜忌得不敢直言,这才是大患。”
皇帝这辈子,除了曾经的父皇,还有错付的沈丁,这是第三次这样被人质问,还是被自己的亲儿子。
“咳咳……朕乃天子,受命于天,恩威并施才是君王之道!”
颜煜又一笑,说道:“父皇,老太傅教育您三子,告知我们的‘恩威并施’的意思乃是,赏善罚恶……”
他本还想说,又看皇帝气得脸都红了,转身给他倒杯茶,递了过去,“父皇,若您想改立颜炜,那儿臣也无怨言,只是他日四弟若为君,我必为他扫清障碍,第一个杀的便是颜炼。”
“混账!”皇帝掀翻了那杯茶,茶水溅了颜煜一手,好在不烫,只是打湿了衣服。“你……非要逆朕的意思?!”
“儿臣不过是不想要旁的人,父皇又为何非要儿臣同你一般?”
颜煜拍掉手上的茶叶,转身出去,桐栖殿门口老太监正一脸为难瞧着他,“太子殿下。”
“若是父皇不太舒服,待会儿就把李太医叫来。”
“是。”
果然他还是该少见皇帝,该李太医多陪着,顾着自己的病,他就懒得管别的了。
去慈宁宫将红豆糕抱回来后,颜煜踏着月色出了宫,直奔着出云楼去了,到时松柏正在外边侯着,见他过来连忙迎上来喊:“殿下来了。”
一进阁间,除了阡蔚外其他人都喝了个大醉。太子妃正拉着他那和陆暮拼酒的二哥:“别喝了哥,你哪拼得过他。”
林源境则拉着许卓星感慨人生:“你到底拿不拿我当兄弟?就说你怎么有些话老瞒着我呢?!咱缺心眼又不缺脑子!”
颜煜:“……”
连阡蔚他大哥也喝的迷迷瞪瞪的,对着颜煜一挥手说:“太子殿下来了?随便坐随便坐,别客气。”
颜煜绕到了阡蔚旁边坐着,先倒了杯酒喝,阡蔚问他吃没吃,又招呼外边小厮把菜单拿进来。
“呦!太子妃对不住,这晚了可能有些菜没了,您先点着,小的这就去帮您问问厨房。”
阡蔚给颜煜点了几个菜,先把菜单放在了一边,又把自己碗里剩的两个白灼虾剥了沾着酱料喂颜煜。
“有点凉了,但是虾还挺新鲜,你先吃着,等菜来了我陪你。”
说着,阡蔚又起身去叫红梅别弹了,还招来松柏,让他把人好好送回去。
红梅站起身说:“可惜还没给太子弹一曲,就被轰着走了。”
“他听你弹得还少?你早些回去,待会儿晚了我也不放心。”
红梅领了情,喝醉的没喝醉的她都拂了拂身,转身抱着琵琶先去了。
店里小厮赶紧过来拿了菜单,招呼道:“劳烦殿下和太子妃等等了,这就去叫厨房做了来,先给你上个排骨汤喝着暖胃。”
一转头,林源境一个喝大了的,找不到人感慨了,拉着颜煜开始称兄道弟,连红豆糕闻着那酒气儿都直叫,伸了和小爪子抵住。
阡蔚走过去,拎着他后背将人扔到了烂醉的陆昭旁边,并指责道:“这是我男人,你少勾勾搭搭的。”
不许别人勾搭,连红豆糕在颜煜肚子里翻肚皮也不允许了,把猫薅过来猛吸一口,又搓搓头:“乖,让你爹先吃东西。”
颜煜是真饿了,就着剩的菜吃了几口,现在还有佳人添酒在侧。
“他们说今儿这秋月白可以,你尝尝么?”
颜煜接过尝了口,觉得还不错就全喝了,阡蔚不慌着给他再倒,拿了个橘子先剥开放着。
“今天还是批得晚么?”
“不是,”颜煜小声答:“被留在桐栖殿了。”
阡蔚也放低声音凑过去,“父皇又说你了?”
排骨汤送来,颜煜先舀了碗放在跟前,又笑着说:“让我留宫里,给我安排了通房的,我不干,吵了一架。”
阡蔚瞪大了眼睛,摇了摇颜煜手腕:“你怎么说的啊?不会把圣上惹急了吧?”
他不愿意这人和别人沾上那是真,可也不愿意颜煜因为自己吃什么苦头。
“我说我和你一生一世,不会要旁人。”
阡蔚手都抓紧了,“他没骂你吧……”
“肯定骂了啊。”颜煜笑道,动了动手示意阡蔚自己快没法吃东西了,“但他拿我又没办法。”
阡蔚松了点手,但还是贴在他身侧:“我只是怕你这么直说,父皇罚你……”
“这还直接?”颜煜咬了口炖烂的排骨,“我没告诉他我对着别人没反应就不错了。”
阡蔚轻拍了他一下,示意不要说荤话,自己又低低笑着。
等颜煜还在吃着的时候,阡蔚又招呼着其他的人先回去,陆昭林源境塞一个车,许卓星孔随心塞一个车,自己大哥塞一个车,至于二哥……
看着他酿酿跄跄被陆暮扛到车上去,阡蔚转过了身,假装看不见。
回了阁间里,颜煜还在吃狮子头,没给他留。
“鱼香味儿的,我怕你吃了屁股疼,你别吃了。”
“还好意思说!因为谁啊!”阡蔚坐在他旁边,闲得无聊拿八大件给颜煜拆蟹,又把拆好的肉拿了个盘子给他装着。剩下的蟹黄就拿勺子舀了直接喂到了颜煜嘴里。
后来颜煜把他圈在了怀里,两个人吃个东西的动作都极其暧昧。到了后边,颜煜又喝了两口酒,贴着阡蔚的话都是烫的,想动手动脚,又被不太好意思的太子妃按住,“我刚叫人包了个画舫,要不我们……”
颜煜抱着人就起身,“好,我们是去船上。”
上次两人游于出云湖上时乃是盛夏七夕,由于当时的奕王妃睡觉过于不老实,让颜煜彻夜无眠,撩了欲火满身,却只能干瞪眼憋着。
今次就不同了,湖上泛了春时白雾,舫上灯光点点,映出湖光新色,透入船中照出一双人影,伴着风过,还有声声湖上佳人吟唱。
那内舱中靠着床榻,还是有扇阁窗,微微支开了一点,本来是看不清里边是何情景的,可突然一直手抓上窗框,红白相间而又纤细,很是好看,只是晚风轻吹,那船身摇晃几下,那漂亮的手便就着叹息声,滑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