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出云楼一夜后,太子妃两日未去宫中。
第一日,乃是因为起不来。第二日,又被众人拥着去看春闱的放榜。
他的好友许相公子许卓星,正是位居榜首的新科状元。而阡蔚将那日压的注全赢了,连带着翡翠棋子和湘妃竹扇,一起送到了丞相府作贺礼。
而宫中,皇帝两日未被太子探望,气了一日,又一日便想通了,自己也奈何这个儿子不得。便让了人去请,说是要商量这批春闱进士的官职。
其中许卓星的位置最是让他们头疼。
他善文能说,放在翰林又觉得屈才,若放在却缺乏人手的户部,又怕他施展不开。
“父皇方才不是说要让这探花魏潜默入户部么,何必再将许相公子放进去?”
“咳咳……”皇帝身上搭着黄马褂,齁着嗓子问:“那煜儿你觉得,他应去哪儿?”
颜煜没藏着心思,在官职图谱上画了一处,正是太子妃亲兄掌管的御史台。
皇帝神色微敛。
他自然不反对许卓星入御史台,正巧御史中丞之位还缺一个,只是……让阡杭和许卓星两个人相掣肘,真的是颜煜愿意看到的状况么?
“自礼、户、吏事一出,可见监察之职不能松懈,如今朝中新旧更替,儿臣认为更需要能人纠官员之错,查帝王之弊。”
这话道理虽在,可皇帝总觉得,事情没有字面上这么简单,“这……是煜儿你自己的意思?”
“是,但儿臣只是建议,一切还请父皇做主。”
这之后皇帝又思虑了两日,实在是脑子病糊涂了,没以前想得清,左右之下还是同意了颜煜的想法,让许卓星往御史台述职。
御史中丞位虽不高,却手掌要职,许卓星自然明白自己到了这个位置责任为何,替自己往后也捏了把汗,反观自己顶头的御史大人,似乎卸下了重担似的一身轻松。
阡杭只扔给许卓星一堆往年卷宗,“好好看,仔细看,看完了就可以开始摸现在朝中官员的家底,哪些你觉得有问题可以先同我说,不方便的话跟你爹说也可以。慢慢来,咱不急。”
许卓星接过那厚厚一摞,心想:“不急,我看你急得很。”
……
同年五月,萱妃刘氏薨于曦照宫,时年三十,皇帝闻讯大悲,又大病的起不来床,宫中一时人心惶惶,好在太子颜煜如今已能独当一面,倒不至于让事情都乱了套。
太子妃阡蔚入宫处理事宜,自己穿了身素白色的衣裳,正让宫人们搬了白菊放在曦照宫周围。
“注意着点,也别摆得太密。”
阡蔚直起身大量了一圈周围,又望着那曦照宫门叹了口气。一晃眼,瞧见了角落里有个小脑袋,正红着眼睛看着他。
阡蔚朝颜炜一招手,那小孩便跑过来抱着他哭起来。
“三嫂嫂,我想找三哥的,但是又怕他说我哭鼻子没骨气。”
“你三哥才不会说你。”阡蔚摸了摸小孩子的头,又蹲下身拿出随身的手帕给他擦眼泪。“你三哥肯定心疼你呢。”
“呜呜……”
小孩子这种时候最听不了安慰,一安慰就更控制不住得哭了起来,阡蔚跟着红了眼眶,拉着四皇子先进了宫院中,在门口的石台上坐着。
“三嫂嫂,他们都……都劝我……不要哭……”四皇子不住抽泣着,“只有你……呜呜……母妃……我舍不得母妃……”
阡蔚在他背上轻轻拍,偶尔有两个宫人来问他事宜,他抽了空说:“按圣上的意思,一切以贵妃的规制来,还有不明白的人就去内务府问清,再叫人给四殿下煮个银耳汤来。”
阡蔚看着面前掉着眼泪星子的小孩子,就想着以前的颜煜,没有人陪在身边,是不是会更孤单,哪些宫人们会不会也劝他不要哭呢?
虽然那是和他时空交错的另一人,但阡蔚觉得以前的颜煜一定和严沛有什么联系,因果循环才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四皇子哭了很久,因为阡蔚坐在旁边,也没人敢上来劝,喝过银耳汤后才算好了一些。
“谢谢三嫂嫂陪我。”四皇子还是哽咽,但样子看着像是端正了点,又是平时那小大人的样子,他从袖子里拿了封信出来,递给了阡蔚,信封上正正方方写了“太子妃阡蔚亲启”几个字。
阡蔚:“这是……”
颜炜说:“这是母妃生前让我给三嫂嫂的,说一定要让你亲自看,不能……不能假旁人之手。”
绝笔的信件,不是给皇帝,不给是太后,也不是颜煜,竟是给了阡蔚……
这几年写的与什么有关阡蔚已然猜到,他将信收好,并承诺道:“我晚上就看。”
因为宫中事多,阡蔚也在曦照宫待到了很晚才被人请去枫香殿休息,听宫人说颜煜还在桐栖殿,就自己先上床躺着。
宫人给他点了安神的香,阡蔚又怕睡过了,嘱咐道:“两个时辰后叫我。”
床榻上,阡蔚没急着睡,把那萱妃的信件拿了出来拆开,上边提及的内容与他所想不差。
“太子妃,多日不见,但你送到曦照宫的花依旧开的好,我很喜欢。自我十七入宫,十九得一爱子,多般疼惜,但如今已心有余而力不足。纵观身边众人,母家势微,难以依靠,只想起太子妃您,初见便知是心善之人,日后必也有福气。炜儿年幼,为母不求他将来善文能武,只要平安健康便心满意足,此时我离去也好,免生他与太子嫌隙。我已告诫幼子将来应多扶持兄长,同气连根,还望太子妃照拂,若他日炜儿违训,则可以信告知。”
萱妃娘娘通篇下来,接只有一处牵挂,便是四皇子颜炜,阡蔚不知怎的,看得又流下两行眼泪。
颜煜从外边进来,还未掀开帘子就隐约看见阡蔚像是拿着什么东西,他又轻挑开纱帘,直接上了床去把人抱住了。
“在看什么?”
“是……”阡蔚鼻音浓重,转身过去:“萱妃娘娘给我的信,你要看么?”
颜煜说:“是让你照顾颜炜?给你的,我就不看了。”
他凑过去,用手擦掉阡蔚脸上的眼泪,又把被子往上拉,“睡吧,我哄着你睡会儿,你看你黑眼圈那么重。”
怀里的人往他胸口蹭了两下,抱紧了,“专门回来哄我睡?”
“不然呢?”颜煜声音有点哑,这么小声说话却真有些催困地效果。
阡蔚用手抓着他衣领,生怕睡着了人就跑了似地,嘴里还呢喃着:“严沛……”
“在呢……”
“以后也要天天哄我。”
耳边一声低笑,“好。”
……
萱妃娘娘追封为了萱佳贵妃,与和悉皇后,洛良皇贵妃同葬在皇陵。
出殡之后,阡蔚才算是能喘口气。
太后见他累了这么多日,也怕他病了,让阡蔚先回府休息几日,没养好精神不许入宫。
可耐不住他总是日日想着颜煜,对方也知道他的心思,就算在宫里批折子到再晚,也会尽量回府陪他。
趁着天气还好,阡蔚得了空就在院子里画画,这天刚把院里开的玫瑰画在了纸上就叫了花月和金铃拿竹篓过来摘花瓣。
“小心点,别扎着手,每朵摘两瓣就是了,别摘多了。”
“知道知道。”花月点着头,突然又问:“太子妃似乎格外喜欢这玫瑰,为什么?”
银铃把研钵拿过来,说:“太子妃不是什么花都喜欢的紧么?因为是殿下给种的对不对?”
阡蔚笑着点头:“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我喜欢这红玫瑰,是因为它代表……”
花月:“什么啊?”
可阡蔚起身,坐到了水榭里的躺椅上去,“你们去问殿下吧,我说不出口。”
“什么啊,说到一半然后奴婢问殿下,要是殿下不说呢?”
“那干着急吧。”阡蔚说着,往那躺椅上一靠,微微闭上眼,像是要小憩。
银铃追问了一句:“那殿下说花园是给您修的,太子妃知道为什么吗?”
阡蔚又侧了个身,闭着眼笑,不理他们。
银铃懂了,这也得去问太子殿下,问不着就干着急。
孙如把要做玫瑰花酱的蜂蜜拿了过来,见阡蔚休息,找了个薄薄的毯子给他搭在腿上,免得着凉。
方才他也听见银铃问的话了,可是就算自己一直照顾着自家殿下,也是有点不明白殿下为何非要修个花园给太子妃呢?明明两人才认识一年,可这花都种了三年了,倒像是早就约定好了似的。
阡蔚隐隐约约睡去,又梦到以前的事。
严沛守在他旁边画画,一只手拿了个挺少女心的充电小风扇,一只手给他在骄阳下撑着伞,就算烈日下屁股挨着公共长椅烫的不行,还是很有耐心地陪着。
“就这么喜欢学校这个小花园啊?”他问。
卫千答:“是啊,这花园种的花都很好看。但是……”他画笔停了下,转头对严沛说:“以前去法国旅游的时候参观了莫奈花园,那个是真的很漂亮,沿着房子周围都是各种各样的花,很多鸢尾,还有紫罗兰。”
卫千说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他还说:“等我们毕业了……一起去再去好不好?我是很喜欢花,但是现在更喜欢你,想和你一起去看。”
严沛当然答应了,晚上他送卫千去上了课,绕到图书馆去借了本莫奈画册,坐在角落里慢慢翻看。
对于他来说,自己没有什么画画上的天赋,但却很想去了解卫千喜欢的东西,重视和他的每一次约定。
当看完了整个画册,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他突然就萌生出了一种冲动的想法,晚上接到人以后就说:“我以后也给你修一个花园。”
听到这句话那一刻,卫千傻不楞登的在原地站了几秒,随后捂着肚子不停笑话严沛。
严沛:“卫千同学,端正你的态度,你的男朋友在很认真地和你说。”
卫千:“哈哈哈哈……可是真的好玛丽苏……”
笑着笑着,他捂着脸蹲在了地上,心跳得很快,呼吸也变得急促。
卫千又站起来抱着严沛,突然转口问:“真的吗?可是为什么要给我修?”
他说……
颜煜今天早点回来了,穿过玫瑰牡丹都开遍的回廊时他瞧见花月和金铃在那里熬玫瑰花酱,芳香中又带着甜腻的味道。
丫鬟们还想问他先前的问题,可颜煜步子没停就掀了水榭前的花帘进去找他的太子妃。
阡蔚侧躺在软椅上,颜煜刚刚伸手触及他那的鬓发,人便醒了,抬眸眉眼含情的拉着他的手。
他以前怎么会那么傻,觉得这个人不浪漫呢?
……
那时严沛说:“我只能爱你一生一世,可如果我种下一座花园,他们的生命足够穿越宇宙,伴你永生永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