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抱歉、抱歉……!哇,没问题吧,时透??”
与上次见面相比高了不少的不死川玄弥匆忙道歉,时透无一子捂着额头,她怀念了好一会自己过去的眼力,继而将注意力转到了不死川玄弥的身高上。
脸上的伤疤多了好几道,身高也完全不对劲,离上一次见到他才过去几天…?男性的发育期能长得这么迅速吗……啧,真是让人羡慕。
而且,是因为听说了那个关系吗,对她的接触现在也完全不会脸红了,当时明明被她牵着手都要结巴好一会,还是说实弥又多做了些其他的…可能性也不大,有实弥跟着添新伤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
“啊,对,你是来找杏——来找炼狱小姐的吗?她正好醒着,刚刚才说到你呢。”
“…我没事,不痛,完全不痛。你去做你的事吧,不死…玄弥君。”
剧本里的前情侣们牛头不对马嘴,毫无默契地相互应答着,时透冷静地捂着额头,矜持地拒绝了对方过分自来熟的帮助,她在顺着童磨给的感情线剧本演和去找炼狱杏中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告别突然长高十几公分的不死川玄弥。
血鬼术连春/药都能有,她麻木地想,长高长矮又怎么了。
白鸟轻巧地越过门扉,时透在接着跳过大院门后猛然停下脚步,诧异地看向对面炼狱杏的病房。
没关门……?
刀——
…忘了,早不在了。
她将准备抽刀却只触碰到空气的手归位,时透撇开眼,放慢了速度,屏气凝神,一步一步地向病房靠近。
那样的动作和姿态,并不像是平常他人眼中气势可怕、准备狩猎的黑豹,反而更像是随时准备夺门而逃的猫崽。
——没有刀就没有安全感,眼睛不能像以前那样看见一切就更没有安全感了。
她一点点地靠近那间病房,像是从前猎鬼那样悄无声息,时透曾经也试着把自己的方式教给他人,因为她的战绩的确优秀到让人挑不出毛病。然而大概是命不好,除了她以外很难有人在近身鬼时不被察觉,唯一一个能完完整整地跟上她的进度,并试图赶追的,是不死川实弥。
只可惜他是稀血中的稀血,这种技巧根本不可能用得上。
在离踏进病房只差一步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思考着是不是先回去取刀会更好一点,安全感毕竟是能聚少成多的东西,而眼前的炼狱杏也没有被什么医疗手段蒙住眼睛,哪怕她确实看不见——这就更诡异了——时透转身想要离去,呼唤她的声音却突然从房间内传来。
炼狱杏坐在病床上,坦坦荡荡的样子像是只被换了一套病号服,时透无一子不由得回想起昨晚抓着她时闻到的血腥味,这让曾经的霞柱越发想念她过去的眼睛。
金红发色的小猫头鹰背靠着竖起的枕头,此刻正自然无比地转过头,用她那双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看向门口,嘴里叫着时透的名字。
“……为什么总能认出是我?”她问。
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简直是装了小形波长辐射机一样,眼睛没睁开也能对着波长认人。
“唔姆?”本该完全失去视力的人眨了眨眼,像个正常人一样给出回答:“这么安静又理所当然的一直只有你吧?”
什么叫这么安静又理所当然,她闹腾的时候可一点都不安静。时透不服气地从心里找出论据来反驳,嘴上却没有出声,这大抵是出于对前辈的敬意,又或者是对当面拆穿对方的愧疚,时透无一子在对方的招手下向床边挪动,准备坐在那张不知道迎接了多少客人的椅子上。
“遇到什么烦恼了吗,少女?”
时透:“……”
……对于炼狱杏,不可否认,时透无一子的确是恐惧着的。
上辈子,她第一次能通过表面看到内在,透过他人的皮囊去看他们的内脏器官,当然也可以将其称之为……作为剑士的时透无一子,第一次触碰到了通透世界的领域。
那是十六岁的时候,成柱将近三年,冬日的雪冷得冻人,连带着她的心跟着一块凝固,身体也被极低的气温逼迫得喘不过气。
但她不想和那只鬼一起死在冬天里,不能在情报还没送达前就死去,她也不愿意死在无人知晓的山上。
这意味着杀掉那只鬼的同时至少要留有足以下山的体力,如何减少体力的消耗便成为了最重要的事情。正确的呼吸和正确的动作,天才的大脑不断思考着怎么用最小限度的动作使出最大限度的力量,如此反复,自一日一夜的不曾停下的生死搏斗中,头脑在死亡的压迫下越发清醒,敌人的动作还有招式也越来越“透明”。为了捕捉到敌人更多的动作而奋力地张开五感,不自觉地认识到自己身体的全部形状,直至每一根血管,肢体疼痛到麻木了,没有一刻不觉得自己会先于敌人崩溃——八壹中文網
然后在天明时,承受着那样的疼痛,以那样狼狈的姿态,她抵达到了无法言说的境界。
死亡的威慑是如此有力,强大的力量更是令人着迷,以至于时透从病床上睁开眼时,就已经学会了接受并习惯这样的疼痛,反正她脸上向来没有太多表情,谁也看不出来她在做什么。
唯有「炼狱杏寿郎」。
向来会回以亲近拥抱的对方,第一次皱起眉,询问她的状态是否安好,可那也是时透想问的。
为什么身上带着这么多的伤不去处理,为什么每一处细胞都在叫嚣着疲惫而你却要故意装的如此精神奕奕,为什么不肯承认自己的弱小,为什么连“我做不到”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并不恐惧「炼狱杏寿郎」,因为被宇髓形容为与鬼无异的眼睛早已揭穿了真相,但炼狱杏不一样。
她的器官不曾叫嚣疲惫,她会承认自己的不如人,也会说出“我的话是做不到的”这样类似的话语。
然而她的身体就像一片宁静的湖泊,不论是被训斥还是被夸赞,不论是被侮辱还是被他人喜爱,那张脸和声音总是应景地给出回答,可这片湖泊毫无波澜,细胞运作正常,肺部正常呼吸,心脏正常跳动——这是错误的,人类的情绪必然会引发肢体的连锁反应,可炼狱杏像是被冰封了一样,掩藏在衣服下的内心与肢体几乎从不联动。
她越是如此,时透就越是恐惧。
从第一次和这怪物相处开始便无法掩盖的恐惧,她仍记得炼狱杏送来了产屋敷的葬礼邀请函,因为是重要之人的离去,所以她感受到了疼痛、难受、悲伤以及更多更多的无法言说的惆怅,这样才是正确的,但这些炼狱杏通通都没有。
她只有尽力放松的肢体语言,藏不住悲伤难受的语气,安慰般的话语,以及脸上那根本就不曾隐藏过的【笑容】
旁人眼中如太阳般耀眼的她,在为产屋敷耀哉的死亡而感到快乐。
那副伪装出的壳子露出无人知晓的弊端,正正好被她映入眼中,而恐惧又恰好是一切开始的源头,一个人以完全不同的姿态活在世界上到底意味着什么,时透不明白,但她本能地意识到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过激方式——过激,但有用。
既能完美掩藏真实的自己,又能符合周围人对自己的要求,这毫无疑问是当时的时透无一子需要的。
她需要理由去解释自己的不同常人,需要对每一个靠近她的普通人小心翼翼,需要完成产屋敷对她的期望,需要躲避来自家人的噩梦——她需要做的有太多太多,但只要学着炼狱杏,学会她那样的方式,时透需要做的就只有立好人设,然后全力演绎。
于是藏身于人群中的少女摸着前人的路踏过河流,对于天才来说没有什么是难的,她能做得更好,甚至将其改进,从一副壳子变成了千副百副,在那个世界就算遇到再多的麻烦也能解决,然而现在却出了问题。
“我坏掉了。”
名为时透的普通少女半跪在地上,抱着床上的炎柱,嘴里说着只有时透无一子才会吐露出的文字。
“控制不住‘壳子’了。”
白鸟闭上眼睛,脆弱的脖颈因为姿势而从病服中彻底露出,她回想起炼狱杏第一次发现自己正在模仿她的反应。
她很生气,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了,用着苛责的语气——但是还是什么都没有。
那颗心脏,那副躯体,习以为常地进行着生命周期,对此外的一切都无动于衷。
这一次她会生气吗?从来没有生过气的人生起气来是什么样的?她会发火吗?还是炼狱杏已经真正地生气了,她却因为失去了那境界而看不出来?
“那就拆掉。”炎柱不带置疑地回答她:“拆了。”
她们彼此了解,两个人知道那双倒映着霞柱的金色眼睛此刻什么都看不到,然而炼狱杏仍旧直白地看着她。
“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少女。”
在炼狱杏发现这件事的晚上,时透无一子看着她倒掉了掺药的饮料,把自己从混乱而肮脏的地下酒吧里牵出来,那只手有力而温和地牵着她走了一路,直到比她仅仅只大了一岁的炼狱杏打开房门,进入属于时透的空无一人的家。
声音听起来很愤怒,苛责的话语,还有额头边隐隐凸起的青筋,她所表现出的一切都在告诉旁人她很生气,但是那颗心脏,那副躯体,就像是早已知道了一切一样,默然而不做任何反抗地接受了所有的现实,悲伤而安静的,习以为常地“活着”。
“你和我不一样,时透。你不需要装。”
「“没有人会因此要求你,因为你天性如此。”」
“温柔残酷,或者是天真,没有人性格单一,也没有什么偷师学艺不精,你从来就没有去用装出来的壳子套过自己。你认为自己笨是真的,认为自己拖后腿也是真的,你很优秀这件事也是真的,那些东西就是你,只不过你已经习惯了用更理所当然的谎言来欺骗自己。”
“如果想要反驳我的话,就先停止对我的错误的恐惧吧。”
她这么说着,温软有力地掀开了少女费劲心思掩藏起的秘密。
“我的笑容并不难被接受,你怕的不过是你自己罢了。时透,你发现身边的所有人都更偏爱死亡,而只有你如此执着于活着。”
“你在恐惧这样的自己的存在,因为一些我不知晓的原因,我说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