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极为漫长的沉默,久到看着她的猫头鹰无辜地眨了好几次眼睛,她的瞳色和那对耳饰很像,于是无一子又想起无能的时透,想起她明明有能力解决却为了所谓的人设而故意装弱。
炼狱杏说的一个字都不假,只是时透无一子无法接受。
她要是真的善良,怎么会去杀人,怎么会一手造成一场最盛大最明目张胆又最愚蠢滑稽的杀戮宴会?
她要是真的蠢笨,怎么会活到现在?
她若是真的天性如此,为何在她并不长久的生命里她从不这么觉得?
窗边隐隐传来鸟的叫声,还有队士们复健的嘈杂声,关上门或许会好上很多,这房间实在太亮了——时透不喜欢太阳。
“……杏,我不想提。”时透无一子的声音嘶哑,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淡淡然地转移开话题:“花街一役,我想加入。”
炼狱绝不会在她已经表态的情况下继续计较,她无比清楚,于是她眼看着炎柱陷入思考,片刻后精神抖擞、用带着歉意的语气回绝了她。
“那个的话很抱歉!因为宇髓说要亲自做个了断所以不行!!”
“可我需要那个。我需要一场生死对决,能让我意识到我的生命正在被威胁,让我明白自己正在不断死去的那种。”
“人从生下来就在往死的道路上走,”炼狱皱着眉,脸色不大好看:“时透,我希望你最好不要参与——并不是因为你的实力,也不是因为不信任你。”
“复活需要支付什么代价,无人知晓。”
她的话语一向直白。
“你甚至可能不会拥有复活的机会,没人希望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活人在面前死去。”
她有,无一子想说,杀鬼舞辻无惨的时候,就是凭着复活才背刺成功的,只是砍头对无惨已经没有作用了,于是时透和鬼舞辻无惨,还有鬼杀队的队士们一起赌命到了天明,她是有复活的机会的。
然而无一子说不出话来,她想起自己突然多出来的这段记忆,既不能确定真假,也不能确定来源,在死之前谁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会有复活的机会。
“那么你呢?”她反问:“你就该心甘情愿地去死吗?”
她先前之所以肯定炼狱杏和「炼狱杏寿郎」不是同一人,凭的是眼睛上的伤疤,炼狱杏的左眼有很长一道划痕,平时会用粉底或者肉色贴膜盖着,防止吓到别人,她很早就发现了,当时的炼狱杏告诉她这是因为一起小时候的意外,时透无一子自己又偷偷浏览了医院前十几年的治疗记录,确定属实。
「炼狱杏寿郎」也有这么一道伤,可她是在死前才有的,那是遭遇了上弦之三后留在尸体上的伤口,不是伤疤,没有变成疤痕的时间。
但现在炼狱杏变小了,复活后她从十九岁一下缩水了一截,看上去最多不超过十五岁。
那道疤也没了。
这又开始让时透新生怀疑——或许呢,说不定呢?
炼狱杏和「炼狱杏寿郎」不太一样,但在自找苦吃这件事上,她们可以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总是想把炼狱杏当成「炼狱杏寿郎」,但情感和理智又再三止住了她这么做的举动。
“我们不一样,时透。我没有过多的追求,没有超过当前岁月的规划,既不愿意思考太多,也恐惧自己未来的生活,你眼中的我或许很完美,但那绝不是我。”
炼狱杏在她走神的时候,顺手理了理她额前的黑发,将它们拂至时透的耳后。仅仅比她年长了一点的姐姐稍稍低下头看她,金色的眼睛里透着关怀、担心、还有更多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要替我保密哦,少女。”
她也很漂亮,是和宇髓天元不一样的美法,像是冬日的暖阳,又像是夏天第一抹跳上湖面的晨光,明明艳艳,连肌肤都在日光的宠爱下显得分外绮丽——
“和优秀的你不同,死在这里或许是我最好的归宿。”
————
在这个年龄死去对我来说或许是件好事……啊啊,别在意,只是句调侃罢了!
这么安静又理所当然的【一直】只有你吧?
………对不起,我【又】添麻烦了吗?
大概是托了通透世界的福,所以…比【上次】好了不少、
……
————
时透无一子不愿把炼狱杏当作「炼狱杏寿郎」。
因为她没法想象,像「炼狱杏寿郎」那样的人,要在世间磕磕碰碰走过几遭,才能如此自然地说出“死在异世界是自己最好的归宿”。
但偏偏她最擅长的也是——坦坦荡荡地戳人伤疤,哪怕是戳自己的。
“杏さん,”她低低地问出声来:“庙会可以许愿吗?”
“唔姆?当然可以……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骗子。
“最近,大家都管杏·さん·叫杏了,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呢。”
“??诶?因为比较好叫…?用古日语的话杏的发音也就只有……”
她的话没能说完,时透扯着她的衣领,把她压回床上躺着,绿松石色的眼睛里裹着满满当当的怒意,她们之间的距离极近,甚至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你答应过我这么叫就带我去许愿的。
“为什么不和我说?”
浅淡的音色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霞柱隔着两个世界和十来年的时光看她,眼角边隐隐发红。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炼狱杏仍是一副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好半响她才意识到什么,无可奈何地笑起来,眉眼弯弯,看上去一点也不像炼狱家的崽。
“但是,”她道:“你当时可没有这般在意我啊。”
我连清单表都背下来了。
可你骗我。
时透说不出来,反驳的话语可怜兮兮地被主人咽下,她一头埋进炼狱杏的怀抱里,像是终于找到了家的小鸟。
这下轮到炼狱杏茫然失措了,她拍拍时透的后背,勉强从床上坐起来,好言好语地安慰她。
“毕竟你那么冷淡,我一直以为我对你来说只是个无关轻重的人呢!”
伤口崩裂的血腥味在空气中传开,安慰的话起了反效,时透的心脏无辜地被捅了一刀,她更委屈了。
无关轻重、无关轻重。
那么痛的,顶着一身伤挖她的坟,还要开着通透防止不小心伤到她,痛上加痛,时透无一子在夜色下提着灯记她的死相,炼狱却说这无关轻重。八壹中文網
“啊………抱歉、对不起!!是我的错!我的错我的错我的错…!哭花了可不好看了啊少女!?”
“…我没有哭。”她倔犟地回话:“没哭。”
依她,依她,都依她,炼狱杏向来拿会掉眼泪的女孩子没辙,所以比她还清脆的声音放缓了调,连个感叹号都没有了,就这么好声好气地劝着,让时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哭了。
但她不敢抬头,她怕自己的眼泪真的掉下来。
“我没去许愿,买的东西吃不完,半路上掉光,之后还和哥哥吵架了。”
这边本来就不属于我的哥哥也不要我了。
“抱歉抱歉、对不起、是我的错……没有下一次了,我保证,先把眼泪擦掉好吗?”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
好在时透的注意力很快转移,没在这点上过多纠结,她一向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是习惯了用各种奇奇怪怪的规则束缚自己。
“宇髓也是,你和她一起骗我。”
“她还上戏,跟我扯红白玫瑰……”
“?”炼狱杏一头雾水:“什么红白玫瑰?”
“你喜欢红玫瑰?那我下次给你带。”
“……”
时透突然被她的逻辑哽了一下,心里想的东西接着就全都说不出来了,没得到回应的炼狱杏以为她还在委屈,轻拍着她的后背以作安抚。
“我是在无限列车之后才想起来的,宇髓在我们成功后就直接想起来了,抱歉,本来以为你至少得在无限城或者锻刀村之后才能……”
“那为什么不和我说?”
“……”
“…是因为我,”炼狱杏的声音轻巧地飘在这间房子里,像云朵一样触之即散:“对不起,我认为没有想起来的你是自由的。”
“你那时想要买裙子的愿望是真的,戴耳饰的开心也是真的,仅仅因为在鬼面前帮到了我,眼睛里的欢喜就控制不住——我从没见你在阳光下真心实意地笑过,除了在这个世界。”
“不必烦恼未来,没有人纠结于你的过去,即便是你自己,也会在这样的情景下无意识地忘却——你能在阳光下同交到的朋友们一起欢笑。”
“所以我自私地想,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让什么都没有想起的你把这当成一场勇者拯救世界的游戏,对你来说或许更好。”
“是我的过错,所以别哭了,好不好?”
安静而沉默,好半响,砸在棉花里的时透无一子闷闷地回了她一句。
“欧派变小了,都没办法像以前一样理直气壮地原谅了。”
“对不起,”炼狱杏眨了眨眼,莫名有些想笑,她诚恳道歉:“我会努力长回来的。”
「宇髓天元」:“……”
“你们至少关个门吧,”她说着,一边顺手拉上了门:“光天化日的。”
时透抬头,发现她的表情不大好看。
“本神有事要和她说,小姑娘要不要先撤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