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归义军军容整肃,旌旗蔽空,战旗在风中猎猎飘扬。年轻的统帅向身边的传令兵下达了命令,这支完成了扰动时局使命的军队开营拔寨。
兵士们一个个令行禁止,秩序井然。有一瞬间,天香恍然置身于大明虎贲营里,那里个个皆为大明千里挑一的精锐,而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曾是饥民流寇。
黑衣黑甲的军营中,忽然多了个袍服雪白纤尘不染的美少年,当然是非常扎眼的存在。
面无表情、队列整齐的军士们目不斜视地路过她身边,却在认出那身衣服原本的主人后,被熊熊燃起的八卦之火憋得满脸通红。
暂且抛去性别不提,冯先生终于铁树开花啦!?
风流潇洒的“闻公子”长身而立,她注意到归义军旗号是个遒劲有力的“义”字,形似一个顶天立地之人。其他诸将各有各的旗号,她一一扫过,不期竟在其中看到“东方”二字。
以为自己眼花,天香特意揉了揉眼定睛仔细辨认,确是一支与大明东方氏别无二致的战旗。
东方在大明是皇室身份的象征,岂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用的,外姓人被赐姓东方那可是祖坟冒青烟的事。
冯素贞将自己惯用的战马牵到公主身前,细心的扶正马镫后才把缰绳递给她。
“你麾下有个姓东方的将领?”
天香满脑袋疑问,倘若真有人姓东方,不知与大明皇家是何关系,难道先皇在刘长赢之外还有她所不知的风流债?
“原本是我在用,公子若是觉得不妥……”
“怎么不妥?本公子觉得,甚妥!”天香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心里美滋滋的,想起以前她答应了的,自己在家里是太子,冯素贞就是太子妃,冠她的姓岂非顺理成章。
哼,这姓冯的,不就是她东方氏的人么?昨晚那全身心的给予就是赤-裸裸的明证。
天香喜形于色,整个人神清气爽,为了保持公主殿下的脸面,她赶忙塞了口甘蔗在嘴里来掩饰勾起的唇角。
冯素贞起初是为了时刻警醒自己身为人臣的本分,总有一天这片疆域应该归入大明版图,之后更是为了压制劝进的人收敛野心,东方氏的旗帜便不得不一直沿用至今。
她见天香问起,便顺水推舟道,“不若公子将你的近卫编入,由公子亲自统领,如此更名正言顺。”
她的建议出乎天香的意料,如此安排,则想要调动这部分军队,就需要通过天香之手,相当于她掌握了部分军权,而冯素贞直领的队伍必定是精锐中的精锐。
大明的虎贲营会掌握在天香公主手中吗?
“不必了,难道你要解释说我是东方天香?”天香脑瓜一转就想出个婉拒的理由,“高原一统前,本公子可不想看着你成为众矢之的,毕竟貌美如花的大明长公主可是很抢手的。”八壹中文網
天香所言不虚,如若没有冯素贞的庇护,此时的她恐怕已成为被众饿狼虎视眈眈的羔羊,天-朝上国的金枝玉叶落入蛮夷胡虏之手将是何种凄惨境遇,自是不言自明。
冯素贞低头忍笑,打趣道,“公子说的是,毕竟我也是刚才抢到手,万万不能还没捂热乎就被别人抢走了。”
天香听着有些不对味儿,指尖甘蔗一转,不满道,“怎么,捂热乎了就可以不在意了?”
“民女冤枉,请公子明鉴。”冯素贞狡黠地微笑,凑近天香耳畔轻声细语。
妖孽故意在耳边吐气如兰,饶是得道高僧也吃不住半套,天香浑身掠过一阵酥麻,整个人好似痴儿般怔住,忘了自己刚才还在找茬。
天香这点道行还不够冯素贞当小菜拿捏的,看小公主红着脸呆怔住了,她无奈浅笑着摇头,柔声提醒道,“上马吧,公子。”
小将薛斐策马过来汇报军情时,被惊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冯先生还是那个冷淡的冰山吗?
他知道闻公子是大明的天香公主,那天他竖着耳朵听到了冯先生与她的对话,他也知道冯先生对天香公主多少是有不同,但为天香公主牵马坠蹬,还有那眼角眉梢不经意流露的温柔情意,都颠覆了他心目中冯先生的形象。
他心目中的冯先生,就算笑了,眼睛里也没有多少笑意,就算动了感情,多数也只因心生悲悯。
薛斐犹疑着要不要贸然打扰,可军情瞬息万变,他还是踟蹰着上前抱拳道,“先生,有军情。”
“讲。”冯素贞立刻板起面孔换上一脸严肃。
看穿她一连串变化的薛斐忍不住心里发笑,可还是认真道,“线报传来,赞普死后,其母拥立其弟继位,势力以拥佛派为主,其叔父则联合保守部落自立赞普之位,目前已水火不容,双方在喀则附近集结军队,兵力上其叔父略占上风。”
冯素贞沉吟片刻,“看来我们没机会,也没必要休整了。传令,兵分两路,薛斐领西路轻装简行直插喀则,务必将两方之中的胜者围歼。另一路随我掉头向东。”
“东路军的目的地是哪里?”薛斐操心着该怎么与冯先生传递消息。
“东女部。”
“东女……?”天香听着这名字颇为熟悉,她孤身在皇陵的时间里恶补了不少典籍,虽与身边这个状元郎不可同日耳语,但亦不是那只会寻开心的小公主了,“不会是那个……那个女子为王,可以一妻多夫的东女国?可那不是唐王朝时期的西陲藩属吗?”
天香记得当时自己捧着书发了一阵子呆,心下好生羡慕,要是自己生在几百年前的东女国,那王位必是自己囊中之物,娶个冯素贞岂在话下?
冯素贞轻笑,“公子真是博闻广知,不过东女国在唐王朝中期便已经被吐蕃统辖,至此不成一国了,几百年间几经变迁,但习俗还是保留下来,现在仍是一支实力不可小觑的部族。赞普对她们也只称得上是联合共存,而且东女非常重视独立管辖自己的地域,羁縻关系一直若即若离。”
“那我们去那儿干嘛?非敌非友的。”
冯素贞挥手让薛斐退下,待他走远了才透露自己真实用意,“蓝江上游是深沟险壑的大峡谷,有这种天然的屏障,保守势力战败了龟缩回去将很难处理。东女部占据蓝江中游,水势平缓,大军借道渡河之后可以从后方直捣那些保守部族的老巢。公子,我想毕其功于一役。”
“劳师远征,兵家大忌。”
冯素贞花了三年的时间才见到天香,她本就是个稳妥周圆的行事方式,如今放弃休整,兵行险棋,恐怕又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天香等着她可以自圆其说的解释。
“我只是想早些上表给皇上,请他……”有些话难以启齿,只在心里想一想冯素贞就先红了脸,她无法直视天香探究的眼睛,只能侧过头长睫低垂,避重就轻道,“越早与大明联手,越可遏制辽东野心,皇上也多些转圜余地。”
冯素贞求得天香的行动带来了一连串的蝴蝶效应,那是她从未设想过的,可却是实实在在正在发生的、无法回避的因果。她认真思考过,辽东的战局起因于大明的外强中干被识破,那么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增强大明威慑宵小的实力,而且越快越好,宜早不宜迟。
天香一阵剧烈的心悸,她说的,可是自己理解的那样?她打算如何与大明联手?
“你以为能和大明说联手就联手吗?你得先称量一下自己的斤两。再说,皇兄倘若知道是你,恐怕是不愿的。”
天香心中明白,皇帝没有定了冯素贞死罪,借着她坐牢时永绝后患,恐怕就已经是他不同于先皇的宽仁慈悲了。
“所以我必须先统一各部,才有实力与皇上对话,无论他乐意与否,都将不得不三思而行。”冯素贞眸色转暗,当那一天真正到来,她将一手递出橄榄枝,一手高执利剑,让大明的皇帝选择最正确的那个选项。
“可他若是执意不允呢?”天香忐忑不定,现在的皇帝本质上留有大明皇族血脉中传承下来的玉石俱焚的执拗和宁折不屈的傲骨,否则也不会被先皇贬黜追杀仍不改过自新。
冯素贞缓缓抬眸凝视着天香,她眼里是不容反驳的决然笃定,“若我作公主的驸马,做大明的臣子,他有何理由不愿?皇帝不应感情用事,我相信他会作出有利于大明的抉择。何况你我已有肌肤之亲,他自己的好恶怎可以牺牲公子的幸福为代价。”
作公主的驸马,自然与两国和亲不同。驸马冯绍民将向皇帝俯首称臣,大明的版图就凭白多出半壁江山。这是任何一位英明皇帝不该放弃的唾手可得的利益。
辽东自然也该权衡利弊,调整策略,大明的安定在一段时间内可保无虞。
当年急不得的一件事,如今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天香心里先是一紧,然后便是一松,她悬在半空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驸马啊……
好陌生的称呼,又是那么令人怀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