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冯素贞想要成为公主驸马的意志深深撼动了天香的心,毕竟在她久远的记忆里,冯素贞绝不愿与自己上下有别、君臣相对。
事到如今,若只是为了得到天香,她明明可以选择从容不迫地巩固势力范围,等战火蔓延再收拾残局,徐徐图之。最终,成为一个无人辖制、列土一方的豪强,不问世事、快活潇洒,就像不识愁滋味的少年闻臭曾经追求的那般。
可冯素贞终究还是走上一条委屈求全的路。
同样,闻公子也早已不是当年的闻臭。
天香曾劝慰冯素贞不必过分忧心大明,可她自己对故国的惦念又岂会比之减少毫厘?
如今,无须自己进言权衡利弊,冯素贞对自我的坚持已主动让位于更迫切、更宏大的政治目标,正如她当初放弃身份女扮男装,目的是求一个沉冤昭雪。
天香会为了大明的百姓自请和亲,她当然也会支持冯素贞不得已的军事冒进。
于公于私,她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暗合天香心意,有这样胸襟的女子,又教人如何不去爱她。
尤其是,那清冷自持的女子一脸肃容,将与自己之间的鱼-水-之-欢作为正儿八经的陈词理由,更是让她又爱又恼。
“……你敢这样给皇兄写折子,看我不……”天香耳朵根都红透了,想着大概仍是打她不过,便自己住了口。
意识到失言的冯素贞顿时又羞又窘,额角顷刻冒出汗来。
堂而皇之讲出已与天香共-赴-云-雨的话,还妄想以此说服大明皇帝,情非得已却又实属厚颜无耻。
“公子,那……”
冯素贞拧起眉心,不利用皇上与天香之间的骨肉亲情,万一大明放着大好河山抵死不要,难道届时真的动刀兵迫使皇帝让步?
接受自己作为大明的驸马将会是如此难堪的事,以至于可以无视国家利益吗?
一闪念划过她的脑海,谁说不会呢?
毕竟,帝国管理广袤的疆域需要付出成本,很难说贫瘠之地对中原政权的吸引力到底有多大。
更何况,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为了所谓的帝国尊严,大明怎么可能真正接纳一位朝堂皆知的女驸马,而出嫁的公主被弃如敝履又岂是鲜见。
君心难测,木鸟皇帝仁弱,然而,始终是一位帝皇。
难,难于上青天。
冯素贞望着天香的背影有一瞬间的晃神,只有在此刻,她才会在内心深处暗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可若是男儿身……她和天香便不会有命运纠缠的开篇。
冯素贞的眸光在长睫阴影下晦暗不明,权衡再三,恐怕手中的剑到底有多锋锐才是关键。
天香的心里却是洒满阳光,能与冯素贞共饮合卺酒,弥补过往的遗憾,也许她从不敢妄念的事终有一天会成了真。
冯素贞的态度并未隐晦暧昧,可天香不满足于此。向东拨转马头,轻轻一磕马腹,几步走到了前面,她侧首回眸嗔道,“想做驸马,想得挺美。不问问本公子就擅作主张,我看你还是给皇帝老兄作驸马去吧。”
冯素贞回神愕然问道,“皇上已诞下公主了?”
举世皆知,当今皇上对女-色的兴趣尚不如木鸟,朝臣们愁得时常会劝谏他多纳嫔妃,早日诞下皇位继承人。
第一位皇嗣的诞生自然是顶大的事,她竟然没有收到线报,冯素贞蹙眉思索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天香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冯素贞离题万里简直罔为状元郎,自己的重点明明是“擅作主张”,盲婚哑嫁尚且不能一方说了算,她竟想当然默认自己愿意作她的妻。
天香可不惯着冯素贞的自以为是,拧身挥舞着甘蔗恼道,“驸什么马,本公子看你作驸驴还差不多!”
冯素贞一扬眉,听起来,天香似乎不愿她作驸马?古灵精怪的公主难道有什么好主意?
策马追上天香与她并排徐行,冯素贞虚心请教道,“公子,若是大明拒绝与我们联合,你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天香斜她一眼,摇头晃脑拖着声音道,“当然是本公子上表讨个王爷玩玩,你就老老实实做你的王妃。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生伺候你老公,语不掀唇,笑不露齿,行不摆裙。本公子说一你不能说二,本公子往西你不能去东,本公子……”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天香讲得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冯素贞听了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淘气公主没个正形,自己刚才满心期待都化为泡影。
“是不是还得主动为你张罗纳-妾?”冯素贞眯了眼睛冷笑,语气不善。
天香未曾想她有此一问,有些心虚却装作强硬道,“诶?啊?嗯!那是当然,算你识相。”
“那我们赶紧赶路吧,以便公子早日过上神仙日子。”冯素贞气鼓鼓扔下这句话,扬鞭催马沿着长长的队列往东而去。
“诶?”
天香歪着头咬了甘蔗若有所思,不明白冯素贞为什么真的生气,难道这么快就把自己代入到角色里了?
果然就只有那么点小心眼。
惹得美人吃了飞醋的闻公子笑嘻嘻的,在马背上神态自若的摇来晃去。
此时的她哪里知道,这一路穿越小半个高原,每日艰苦行军八个时辰以上,一走就是半个月,大量的体能损耗使将士们瘦得脱了相。
可冯素贞不得不如此。
军中粮草就算出征时携带有余量,也并不足以支撑他们绕行东女,穿插到敌方大本营完成一场战役——她必须在拖垮自己的军队之前得到东女部的支持。
这是不打折扣的急行军,天香每天夜里揉着自己被马鞍硌得生疼的屁股,想要撒个娇或者抱怨一下都找不到人。
天香有单独的营帐,周围近卫环绕,忠诚地保卫着长公主殿下的安全。冯素贞即便来看她,也只在休息时略坐坐便起身告辞。
毕竟,远征的统帅假如深陷温柔乡,流言四起,本就低落的士气恐将遭受重大打击。
天香自然顾全大局忍耐咫尺天涯的相思之苦,杏儿跟着自家公主整日里长吁短叹,这日子哪里是尽头啊?
直到距离东女部边境三十里时,冯素贞下令安营扎寨,未经她指令不再前行,将士们才终于有了休整的机会。
冯素贞自己却不得闲,她在分别载有冯素贞和闻臭字样的通关文谍上盖了章,又以归义部冯绍民的名义给东女的族长写了一封信。
“公子,你想不想与我一道做个信使,去东女将归义军的意图解释清楚。”
冯素贞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封折好的信递给她,天香接过来展开仔细读了一遍。
“本公子当然想去,军营里简直无聊得令人发指。不过,有假道伐虢的前车之鉴,只怕东女不敢同意。”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冯素贞对她赞赏笑道,“华夏一千五百年前的春秋之义,东女未必真正了解。况且利益交换,只需权衡利弊得失,也许我们给得出合适的筹码。”
“所以你要亲自去谈判?又是孤身涉险,深入龙潭?”天香脸色白得煞人,她不会忘记虓山上发生的一切。
“我们与东女非敌非友,那里岂能与龙潭等同。”冯素贞看穿了她的忧虑,她握住天香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柔声抚慰道,“公子忘了,不是还有你陪着我吗,又怎么会是孤身涉险呢?”
冯素贞眼中是对她不设防的全心信赖,天香情不自禁地用力回握住她的手,的确,自己分明也足以给她依靠,“那……本公子勉为其难陪你走一趟好了。”
“谢谢。”
冯素贞对她嫣然一笑,天香心脏漏跳几拍,又不满她客气见外,红着脸轻嗔薄怒道,“谢什么谢!本公子是外人吗?”
“哦?公子的意思是,公子是在下的…内人?”眼见天香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冯素贞心情大好,忍不住弯眉扬起唇角。
她眉梢暗含得意笑得毫不掩饰,天香恍然大悟,原来一旬前的飞醋至今还没消化!
简直……小心眼!
翌日,两人收拾了随身携带的行礼和文书后,轻车简从一路来到东女部境内,在落日前找了家客栈落脚。
进了客栈,冯素贞对正在拨弄算珠子的掌柜客气道,“掌柜的,打扰了,一间客房,谢谢。”
“客官两位?”掌柜抬眼扫了来客一眼,见是两位细皮嫩肉的年轻公子,不像穷苦人家出身,本着有机会不多挣点钱天打雷劈的精神,建议道,“我们有多的房,价格童叟无欺,二位各自休息,互不打扰。”
“只需一间,谢谢。”冯素贞脸上微微发烫,取出二两纹银递给他,“我们只住一天,不必找了。”
掌柜开心地接过银子在手里掂了掂,这可是大明的硬通货,在东女部流通无碍,价值不菲。
一间房用一天,赚!
“要你多事!”天香伸手接过房间钥匙时,顺势恶狠狠瞪他一眼。若非冯素贞反应快,恐怕刚才她已经拿甘蔗将他的嘴堵上了。
“不敢,不敢。”掌柜惊觉自己多嘴说错了话,赶紧赔笑道,“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吩咐。”
“麻烦掌柜送些热水来。”冯素贞果然补充道。
“好嘞!”掌柜笑得谄媚,“我们有当地特产白茶,客官不妨一试。”
“……不必麻烦…水是洗澡用。”冯素贞轻咳一声,一张俏脸烧得发烫,她用仅剩的耐心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们要换身干净衣裳。”
明天二人计划谒见东女的族长,沐浴更衣是礼节上的理所当然,可她不知为何偏要多此一举解释一番。
“好嘞!”掌柜笑容依旧不变,扭头向厨内中气十足吼道,“九号上房洗澡水,给您现在就备上!”
罢了罢了……冯素贞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天香笑眯眯地试探道,“冯先生,本公子觉得你好像在预谋什么。”
“预谋?什么预谋?公子怎能凭空污人清白。”冯素贞睁大一双美丽又无辜的眼睛,争辩道,“正大光明的事怎么能说是预谋!”
冯素贞义正言辞地反驳她之后拧身就走,天香顿时有些糊涂,正大光明的事?
难道自己自作多情了一回?木头果真不会自己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