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小禾迟迟未归,我便派了阿庅去瞧,不一会阿庅就带着狼狈的小禾回来了。看着她衣服也脏了,头发上还沾着菜叶,就知道她肯定那些人欺负了,还未等我开口询问,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舅母带着王婆子和厨房里的一干人等行至屋前,就连家仆都叫了来,像极了来打群架一般。还未等舅母说话,我就先行开口道:“舅母这是何意?”
舅母自顾自落坐堂前,平静地说道:“王嬷嬷说你身边的小禾在厨房大吵大闹,还将其推伤。”
只见那婆子倒会做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以头抢地,满是委屈地说道:“夫人要替老奴做主啊,小禾姑娘方才一进后厨就开始翻翻打打,将菜叶弄得到处都是,我实在看不下去才上前说了几句。可谁知,小禾姑娘气性大,根本不把老奴放在眼里。一把将老奴推到在地,还欲上前打奴,为了自保奴才和小禾姑娘扭打起来,谁知年小姐屋中的阿庅却反咬一口,竟指责奴婢欺凌小禾。”
说罢又默默跪向前,以双手拍打地面,做哭闹状:“夫人可要为我做主呀~可怜我这般年纪,还要受她这般欺凌呀~”小禾见她这般无赖,甚是恼怒,冲着王婆子喊道:“你血口喷人!”
王夫人拍案斥责道:“放肆!你个小奴婢未免太大胆,我还未曾发话,你竟敢出言不逊!来人...”我悠悠地开口打断:“舅母不再多行审问么?”
王夫人收回伸出的手,拢了拢衣服说道:“我看这个小禾被教的如此不懂规矩,及有可能就是王婆子口中的会殴打长辈之人。”
话音刚落,王婆子又哭喊了起来:“哎呦~可怜我一把年纪呀~”我来了兴趣,马上露出一个谄媚的笑,走上前欲将婆子扶起,满脸关心地说道:“婆婆甚是可怜呐~既是被小禾打伤还不派人来瞧瞧,阿庅快去寻郎中来,耽误了治病可怎么行?”
王婆子被我弄的满是疑惑,也不敢起身,只得暗暗示以舅母眼色。舅母端坐着看我,讥讽地说道:“这是承认了?”
见那婆子不起身,我便没了兴趣,索性不再去扶,转身回复道:“方才还说伤的严重,可我一说请郎中,却不愿。若真是伤势严重,便不会有力气在此哭天喊娘了。”
王婆子急忙开口辩解道:“我虽伤势不重,可小禾姑娘人伤人也不假,我们整个后厨都可作证。”
我愤然回怼:“整个后厨都可为你做证?既然整个后厨都可为你作证,又为何不能保护你不被小禾殴打呢?小禾又何必蠢到非要当着全都可以为你作证的后厨打你?”
王婆子眼神闪躲,支支吾吾道:“是..是小禾恼羞成怒..恼羞成怒顾不了许多..”我言辞凌厉地质问:“为何会恼羞成怒!小禾素来和善,你是做了何事使她恼羞成怒?”
舅母陡然起身,高声打断:“够了!”
我平静下来,转过头问道:“舅母为何不让我再问?”
舅母语辞坚定道:“此事皆由小禾引起,若不责罚,来日定会惹下大祸。来人,将小禾拖下去打三十大板。”
在屋外等候多时的家丁马上冲进屋内,几人上前摁住小禾,就欲将其拉至屋外。倒是跪在一旁的王婆子洋洋得意地直起了身。我叹息一声,释然地说道:“小禾是我屋中的,她的错皆是因我疏于管教,舅母责罚我即可。”
舅母如获得至宝般说道:“即使如此,我便拿戒尺罚你,以正家风,希望你多懂些规矩,记住谁才是家中家主。”
我跪至舅母身前,将手抬过头顶,淡漠地说道:“谨遵教诲。”
跟在舅母身旁的李婆婆马上从身后拿出了一支足有一节指节般厚的戒尺,舅母接过戒尺,将手臂抬高过于头顶,使出全力地挥下,屋子里立马响起了如同射击场中箭羽射在案靶上的凌厉之声,威严又迅速,听得人心生畏惧,可我却依旧直直得挺着身板,未曾害怕也不哭闹。戒尺落在手心,每一次的冲击力都能使手打落至眼前,可我不能哭,因为没有人会来帮我,我只能咬着牙再次将手举高至头顶。舅母许是累了,便换了力气大的李婆婆来,自己则是入了座安然得看着。那李婆婆更是毫不客气,像是报复一般不仅更重而且更快,眼见我的手从白色变成红色,几欲渗血才肯罢休。随后舅母满意地起身,走之前还不忘说一句:“希望你能记住今日的训诫,好自为之。”
说罢便带着一行人风风火火地离开了,那王婆子走之前更是骄傲地大摇大摆,如同刚下蛋的老母鸡般。见一行人离开,小禾与阿庅才忙上前将我扶起。阿庅愤愤不平道:“她们怎可如此欺负人?”
我缓缓起身,看着我那渗出血的手,张开早已被我咬破的嘴唇,和着满嘴血腥地说道:“她既是家主,又有何不可?”
小禾心疼又委屈地跪倒在我面前,哭腔地说:“小姐,我并未打她。”
我笑着点点头,忍着痛手将她扶起,说道:“我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就是舌灿莲花也挡不住他人要害我的心呀。”
府内,一名少年跌跌撞撞地冲进王夫人屋内,急切地说道:“母亲,您若再不帮儿子拿到地契,儿子就要没命了!他们说,如果我三日内再不交出地契,就要卸我一条腿。”
说着那身穿白袍的少年,就将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往王夫人身上抹,扯的王夫人衣衫都快掉了。只见王夫人一把推开他,赌气般说:“若不是你不争气,怎会将地契许与他人,银两还好说,偏就地契属于那个小妮子。”
白袍少年猛得站起来说:“她敢不给,我就去...”“她倒是不敢。”
王夫人站起来,侧过身说道,“她一向不敢反抗,这些年还不是我们要什么,她就给什么。就连我刚刚打她,她也还不是只能受着?”
“母亲英明,还得是母亲当年,乘年氏她们外出,悄悄派人做了手脚,这财产才能轻而易举的落入我们手中。”
白袍一脸谄媚地笑。王夫人眼神突变,眼里仿佛要渗出血来,发狠地说:“是他们自己太过愚蠢!既要守的住财,就该长命些!”
晚春的清晨,还有些寒冷,王夫人一边替舅父穿着衣服,一边说着:“年外甥女也回来了,地契的事,我们是不是也该提提了。”
“我本想待她请安之时与她说,可她既回来了,也不来向我们请安,还要我们去请她,越发没规矩!”
舅父生气的甩了甩袖子说道。“适才回府难免如此,待会我将她请来,老爷可别忘了。”
王夫人替舅父拍打着衣服的褶皱。前脚揉着刚睡醒的眼睛,连口水都还没喝上,后脚李婆婆就急匆匆的跑来寻我。“老爷夫人有话问你,让你去前厅请安。”
我心想,到底是问话,还是请安,怕是既非问话,也非请安罢。“既是要请安也该容我收拾下吧,就让我这个样子去请安吗?”
我摆了摆手说道。因为之前一直都在养病,现下回府也是每每被人发难,所以阿庅和小禾从未催我起床,每每都是睡到自然醒还赖一会,天大亮了才肯起。李婆婆见我这翻模样也是无法,只得在门前等待。我便乘此时悄悄将小禾支开了。阿庅三两下就帮我穿好衣物,洗漱完毕。想来今天是场硬战,便素素的穿了一身绿色罗裙,随便盘了个利落的发髻便跟着李婆婆去了。到了前厅,眼见李婆婆马上说:“小姐带到。”
随后退入舅母身后。大厅前端坐着一位身着深色衣袍,头系乌冠,面色阴沉的中年男子。左侧的舅母今日还如往常一般身穿紫色锦衫,下着罗裙,头带金簪,更显得比往日更华贵,俨然一副暴发户夫人的模样。右侧则坐着一名男子,身着白袍,段料上还绣着些许花样,好不华美,只是面容白净,看着身量不高,想来应是我那坊间传闻的好赌表兄王渊。“好不懂规矩,见到舅父都不行礼?”
中年男子一边拍着凳沿,一边斥责。我微微颔首,小腿微微弯曲,行了个常礼说道:“父母早亡便无人教我规矩,自是不懂规矩。”
“那这基本礼节,你也忘了!?”
舅父仍不依不饶。“舅父若想常受我的礼,就该带我在身边,不让我到那乡野沾上俗气,我也能日日向您行礼。”
“放肆!终是你舅母说的对,如今你长大了,越发的不符管教了。你既如此不懂规矩,那地契给你也是无用,不如早早交由你舅母保管。”
“可见舅母比我懂规矩,回府后既不管我吃住,也不管我死活,动则打骂,好生懂得做长辈的规矩。”
我抱怨道。“你!此前是我亏待了你,可我打你也是为了你好。我终究是你的长辈,地契何等要紧,交于长辈保管,岂非天经地义?”
舅母终是忍不住说话了。我转过头,看向舅母,挤出一跟极其乖巧灿烂的笑容说:“舅母已经管了一大宅子了,还不嫌累吗?”生病的时候没说是我长辈,一到地契了,就急匆匆的跳出来拿长辈说事了。见我并不吃这一套,舅母眼神马上变得凌厉起来,整个人都透着一恨劲,发狠地说:“你若不乖乖交出,就别怪我不顾亲情。”
听此话我便不觉急躁起来,心中的怨恨已然不再压着,反驳道:“舅母何时顾过!舅母想要如何?是也想将我弄死吗?听闻我县县令刚正不阿,我若突然横死家中,地契又不明不白的落入他人手中,不知县令是否会来查证真相。”
“大胆!你竟敢如此与你舅母说话。”
舅父瞪着眼睛,差点没将凳沿拍烂了。“为何不能,舅母尚能不顾亲情,我为何不能。”
我转过头,直视着舅父的眼睛说,“敢问舅父,我今天若画押了,明日我是不是就能看到年家地契归赌坊所有?”
舅父沉默不语。表兄王渊坐不住了,开口道:“凭你也敢与父亲母亲这样说话,今日你想画押也得画,不想画押也得画,来人,将她绑起来。”
说罢起身挥手想叫奴仆进来。大批家仆将我团团围住,王渊走上前来用脚大力的踢向我的脚弯。我吃痛的跪下,着地的膝盖已是仿佛碎了一般,他又反身将我的手肘压在地上,像擒犯人一般将我死死摁住动弹不得。只气我这柔弱的身体,就是这小白脸也能将我擒住,要是在现代,换回我那结实的身躯非将你弄翻,再给你几个耳光,只可惜眼下,我只能硬着嘴说:“放开我!”
眼见我不肯就范,王渊嗤笑,将我的身体抬了起来,威风地喊道:“来人,给我掌她的嘴,看她还敢反抗。”
一个家仆听见,立马上前,急着立功般利落地撸起袖子,挤着眼睛嘴巴冲我讥笑,然后便用力地抬起手掌,向我的脸上落去。我扭动着胳膊,想要躲过去,可王渊硬是抓的更紧,丝毫没有办法挣脱,被打的脸又痛又涨。阿庅见状大叫着:“小姐!”
阿庅想要冲进来,却被另一个膘肥体壮的奴仆阻挡在身后。还不带我喘气,另一个巴掌就接踵而来,一下又一下,眼见我的气息变弱无力反抗,才满意收手。我只觉脸都快被打歪,嘴角已然肿胀,麻木的脸疼的没有知觉,微微抬起头,只瞥见左侧的舅母满脸讥笑得意之色。可王渊还未满足,不仅没有放手,还骄傲地喊道:“来人,拿来契约书让她画押。”
李婆婆马上拿出契约书与印泥,抓着我的手就要往上面摁,我心中大叫不好,借李婆婆往前拉我的力量,使出全力往后一撞。只听见王渊吃痛的大叫,松手捂住鼻子,我乘机奋力往前一倒,逃脱了他的控制。王渊大怒,站起身就要挥手朝我砍来。“住手!”
舅父何止住他的动作“别再闹了。”
舅母怒目圆睁,大声争辩道:“闹?你说我们在闹,你就是这般无用又懦弱,每次不是得逼得我们母子出手,自己却丝毫不为我们考虑!”
“她毕竟是我的外甥女!”
舅父无奈的摇头背手。“你把别人当亲戚,别人可顾过你?她是你外甥女,我们就不是你家人吗!”
舅母瞪着眼睛一边看着舅父,一边指着我,似要将我生吞活剥,“你可知当年他们家是如何待我的!当年家道中落,我听信了年氏的话,委身才嫁与你,可你无能!他们年家日渐富裕,可你却毫无起色,是你懦弱!年家心狠,我怎么求他们都不肯将财产分与你...”“所以你就悄悄派人将我爹娘杀害!”
我厉声打断了她。舅母眼神闪躲,但又马上恢复凌厉地说:“不是我将他们杀害,是他们自己不幸,遭遇了泥石流。”
“泥石流?此前我爹娘运输之时,早就定好计划,若正常行驶应早在第二日就到达沭县,又何故需三日才到达,只是因为有人在马车上动了手脚,是你派人割伤了马腿,马走的慢,又令马夫惊吓马儿,这才使马车跌落了山崖。”
我愤愤的说着,只见舅母的脸一会青一会白,好不精彩。不带一丝喘气,我继续说道:“你狠毒了我父母,你怪我母将你牵线舅父,你怪爹爹没将财产分与你。可是当时,你又何曾不是与舅父两情相悦,我阿母只不过是顺水推舟,吾爹更是接济,将商铺交于你们打理,若不是你经营不善,曾会倒闭,又来问阿爹要甚钱财!见阿爹不给,利用不成,你便将怨念全数推与他们,最后谋财害命。”
眼见无力反驳,舅母索性承认:“对,就算是我,那也都怪你爹娘,是他们自己太过短命,老天都在帮我,泥石流呀!”
舅母得意地抬头,又突然恨的看向我。“你这是承认谋害我爹娘了。”
我躲过舅母的眼神,转头望向舅父。舅父眼神甚是复杂,似惊愕,似难过,又似愧疚。“是又如何,你无凭无据。”
舅母站起身来,大笑着对我说道。“是啊,无凭无据,天道无情,泥石流替你掩盖了罪行,马夫也死无对证,即使查证也再无证据。”
我强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擦了擦被打肿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