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带来的玲珑等几个丫头,最有眼力见不过,见她要晕过去,便一拥而上嚷着王妃出事了,竟是要把场面弄乱,搪塞过去。林邦彦也瞬间懂得王氏的意思,忧心忡忡地上前将她抱在怀里。
林弦歌却不会让王氏轻易搅乱她精心布置的局,她冲陈侧妃使了个眼色,只见不消片刻,那被搂在怀里茫然无措的林骏德忽然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仿佛是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人围聚在院中,怯生生地边哭边嚷着脸上疼。
方才还被分了心神的老王妃怒色更甚:“老话说娶妻娶贤,瞧瞧你们像个什么样子?邦彦,王妃既然身子不适,你就去前头请王夫人过来看看,看看她的好女儿!”事情分明是林邦彦做下的,但事到临头人都是护短的,老王妃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揭林邦彦的短,只得将过错一股脑都推到王氏身上。
王夫人,自然是那太史令王大人的发妻,王氏的嫡母。既然是嫡母,那必是隔了一层,王氏一个出了门的女儿被人扣上不贤之名,只怕将来在娘家更不好立足。
众人也不想将事情闹大,便连着陈侧妃林弦歌等人在内又将老王妃劝了一回,方才令她熄火。福儿从身上取出两丸清心丹伺候她服下,又搀着她进屋坐下,一群人也乌泱泱地跟着都涌入屋内。
林邦彦进到屋里,眼见着躲不过这一劫,便双膝一跪,拜道:“母亲息怒,儿子今日实在冤枉。儿子如今也是不惑之年,这丫头也不过尔尔……今日我提前退席,正是因喝了一杯酒后身子不适,其后更是神志不清,请母亲准许儿子悄悄去查那寿宴上儿子的酒杯中是否有异!”
老王妃挥手召来平日里伺候自己的几个丫头,吩咐她们暗中去寿宴上取了那杯子,再将今日来参加宴席的张御医请来察验。张御医与老江夏王乃是故交,王府中若有什么不想叫人知道的事,大多都会请他来办。
张御医来得很快,只见他背着个药箱,匆匆忙忙向老王妃和林邦彦行了礼,便接过那只白玉酒杯来,取出自己的银针察验。
众人中通晓医理的不多,此刻只能站在旁边看。片刻后,张御医开口,面上却有些窘迫道:“回老王妃,这杯中虽已无酒水,但微臣取了边沿残余察验后发现,酒中当是被人下了药,药名是……春风醉……”
不用他多说,光是听那名字和看林邦彦今日的反应,在场众人也大概明白这春风醉是何种药物。一时之间,鸦雀无声,王氏脸色仍然发白,林邦彦却是暗中松了口气。
“春风醉虽然是……那种药物,但却不伤身反而养身,极为稀有,寻常药铺买不到,而是太医院特制的御用之物……”张御医为人正直,虽然不明就里,但是仍然继续向老王妃解释道,“江夏王府中有一些也不奇怪,大抵是御赐的,毕竟这东西,外头可得不来。”
王氏心中却百思不得其解。春风醉是她从府中库房里取了些,命玲珑暗中下在林弦歌和沈长渊的杯中,但怎么偏生林邦彦的酒杯里也有?她一双眼倏地望向林弦歌,只见林弦歌今日盛妆,显得比平时明艳了三分,嘴角那若有似无的笑意令她不得不心生防备。
老王妃着人取了支取药材的簿册来查看,却是没有近几日支取春风醉的记录。平日里,林邦彦为房事取乐,也会偶有使用春风醉,只不过近来公务繁忙,故此没有用过。而王氏早已将府中大小管事收为己用,此刻也是稍稍松了口气,自己当初临时起意要给林弦歌下药,还是留了后手,以防事后有人查起此事,特意没叫管事的记载在案。
众人正面面相觑,待老王妃发号施令,林弦歌却以手掩面,似乎是极为不适。只见她原地轻晃了几下,却是身子一歪,正倒在王氏身上,王氏猝不及防,也站立不住地一齐摔在地上。
只听当啷一声,自王氏随身带着的荷包中滚出一个小瓷瓶来。林弦歌却仿佛没见到,伸手将地上的王氏扶起,心有余悸道:“请母亲赎罪,是我不好,今日本来就饮得多了身子不适,还带累你也摔了……”
王氏的目光紧紧凝注在林弦歌身上,这动作,与林管彤方才演的无出其二……还未及她反应,张御医忽然吸了吸鼻子,凝眉道:“是春风醉!”
春风醉乃是上好的春药,其药液绯红,药中更有一阵扑鼻芳香,如春日百花齐放,也正因此得名。张御医俯身拾起那已摔得开了口的瓷瓶,又低头轻嗅,这回才肯定道:“老王妃,这瓶中装的,正是春风醉无疑。”
房中无人敢开口,就连王氏也怔在了原地。她是给林弦歌下了春风醉不假,可她是命玲珑动的手,荷包里又怎会多出一瓶来,还恰好被这不轻不重的一撞,直接撞了出来?
林弦歌不会等她反应,便如同恍然大悟一般道:“下药之人……竟是母亲吗?如此说来,咱们也不便深究了吧……”她清亮的双目望向高坐在正中的老王妃,却是轻叹了口气。
王氏满脸通红,想为自己辩解一二,脑中却回不过神来。众人看她的眼神也是复杂,当家主母给自己的丈夫下药,说出去,只怕要被京城贵族们笑上好几年的了……
“好啊……好啊!”老王妃平日里虽然也对王氏有诸多不满,但也不得不认她管家有方,故此多年来一直容她明里暗里地做些见不得人的手脚,甚至苛待府中其他子女。但是今日一事实在太过离奇,若是传扬出去,众人都要看轻江夏王府一眼了。
此事说来蹊跷,但春风醉在王氏身上被找到,却是可以自圆其说。在场的谁不知王爷王妃已经因林思源一事生了间隙,王妃更是因此失了宠爱。而春风醉又是御赐的好东西,非王妃谁又能不留痕迹地从库房中取出?几道或嘲讽或怜悯的目光令王氏无地自容,却又不好发作,只得楚楚可怜地将脸转向一旁的林邦彦。
此情此景,林弦歌不觉好笑。王氏看似威风八面雷厉风行,其实所仰仗的不过是林邦彦这个丈夫,一旦失了丈夫的心,其下场也不难猜到。春风醉一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那是毒害王爷,往小了说,不过是一个女人赌气争宠之举,可是今日王氏令林邦彦在众人面前无光,只怕会当作前者处理。她只觉得王氏可悲,却并不怜悯,也不知王氏毒害她母亲时,可曾怜悯过另一个女人的命运?
“母亲。”林弦歌忽然站出来,对着王氏盈盈下拜道,“此事虽不该弦歌僭越,但如今……弦歌不忍看母亲受此冤枉。母亲分明是早已挑中了这个丫头,见府中人丁稀薄,想让父王早日纳妾,奈何父王一直推脱,甚至不与母亲相见,母亲才出此下策,不是吗……”
王氏的目光一时有些涣散,片刻后才定定地望着林弦歌。林弦歌所说分明是子虚乌有,自己本就只是想给她下药,又何谈为撮合林邦彦和这个野丫头?只是她所言,却是给了自己一条生路,让自己不走也得走!
“王爷明鉴!王爷,妾身实在是一片好意……”王氏顺着林弦歌的话哀哀相告,陈侧妃等人却有些大跌眼镜。王氏惩治林邦彦后院女人的手段他们不是没见过,光看看陈侧妃这破破烂烂的院子和林骏德孱弱怕人的模样也知道,王氏绝不是什么大度良善之人。
混乱之间,老王妃自知这是林邦彦的家务事,也不便再插手进去。而林邦彦心中飞快计算了一番,王氏是他的发妻,又是王家的人,当年更助他做了不少事,轻易不能除去,如今林弦歌这番话无论真假,都是给了他一个台阶,再顺手收了这个貌美的丫头,岂不是美事?
思及此,林邦彦的怒容方才缓了许多,挤出一个笑脸,将仍然跪在地上的王氏扶起道:“原来如此。王妃此举虽贤,只是下药委实是太过,这丫头,王妃看着安排一番吧。”这话里,竟是要原谅王氏,并收了那丫头的意思。
“你叫什么名字?”得了大赦的王氏自然是松了口气,既然找了这个说辞,那自然是要接着善后了,她携起那个丫头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心里却是恨毒了林弦歌为自己找这个麻烦。
小丫头早已净了面整了发,一张俏生生的小脸上丝毫没有惧色:“奴婢名叫鸳鸯。”
“生得可真是美。”王氏笑得温柔,只觉得自己手下摩挲着的皮肤光洁如玉,柔润滑嫩,而手的主人也正值青春美貌,让她不由不怨毒起来,“既然王爷也愿纳你,那赶明儿我就叫人收拾了院子,你入王府做个夫人可好?”
王氏如此反应,令林邦彦很满意。只见那丫头不仅一副好相貌,更是有种长于市井的小家女儿的俏丽可人,林邦彦府中向来娶的都是大家闺秀,前阵子得宠的纤云,也不过是个身家清白的戏子。鸳鸯却如同一棵青翠的植物,尚未长成,显得有些稚嫩轻狂,却别有一番风味。
鸳鸯面上没有丝毫羞涩,仿佛年纪尚小,根本不知男女婚配情事一般。她望向这一屋子的人,最终目光却停留在一副悠然自得模样的林弦歌身上,那个少女分明比她还小上几岁,但眼神却令她害怕……
“鸳鸯多谢王妃、王爷恩德。”最终,她面向二人拜倒。虽不知前路如何,但她早已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