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近探头看了看，内里十分阴暗，潮湿的霉味夹杂着巨大的血腥气，几乎使他弯腰呕出来。
他一步又一步地沿着台阶向下走去，不使自己脚步发出半点声响。
直到走至最后一阶，眼前之景使得他震惊无比、同时冒出一身冷汗，几乎动弹不得。
只见地牢中满地尸身白骨，而自己的弟弟齐远正在以一把匕首抬起一个女子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看着。
齐近定睛一看，方才发现这女子竟是公主吴伊！
再看向女子周身，衣襟残破，血肉模糊。
任何言语都无法表达齐近此时的心境。
他反应过来当夜自己拒绝吴伊后，为何转身便不见了吴伊踪影，更联想到自己近日来所食之肉究竟出自何处。
这一来，再也无法控制呕吐之感，左手颤抖地扶上墙，双眼悲哀无比地看着已似入魔的齐远。
他很想立即返回，将真相告予吴渠。
但若是如此做，必然会使得吴渠悲痛欲绝，更会传得满朝风雨、致使戈楚皇族威信不存。
且如若被江王旧族知晓，必会打着讨伐齐远的旗号攻击朝廷，届时必会大乱。
在齐近看来，自己即将行使戈楚军改革之制，万不能使此种情形发生。
因而，他愤怒至极地冲向前去，还未待听到响动的齐远反应过来，便一巴掌将其掀翻在地。
齐远武功不如齐近，这一巴掌几乎将他扇得失去左耳的听觉，只觉眼前一片星，耳边尽是不住的嗡嗡声。
齐近一把将他从地上提将起来，二话不说，又是狠狠地一巴掌。
如此反复，连齐近也数不得自己打了几巴掌，只知每一巴掌都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
齐远被扇得鼻青脸肿，半张左脸肿得老高，牙齿已被打落在地几颗，嘴角不住地流着血，但他却面露讥笑与得意，双眼直视着齐近，任由他一掌又一掌地打向自己。
“你是我弟弟吗？”
齐近打累了，终是停了下来。
他声嘶力竭地问着齐远，一遍又一遍。
齐远不答一声，齐近便又问：“将我的弟弟齐远还给我！”
他的后一句话中已夹带着些哭腔，却终未使眼泪落下，无力地坐在一旁。
齐远则仰面躺在地面上，良久只道出四个字：“肉可美味？”
这短短的四个字使得齐近惊醒了过来。
他转向吴伊，想将她拦腰抱起、抱离这个使她人不人鬼不鬼的人间地狱。
然而他心中依旧清楚吴伊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加上吴伊全身上下无一处可触碰，如此带出去，必然惹人注意。
人云亦云，估摸着很快便会传得满城沸沸扬扬。
因而他沉默片刻，一把将齐远提起来，飞快地道：“你给我听着，听清楚。从现在起，公主再不能出现在任何人面前，但你亦不可再碰她半下，且要将她养在你府中。公主多日未回宫，陛下已经起了疑，你若是想毁了我的新政、毁了父亲一世英名、毁了齐氏清誉、毁了这个国家，便尽可不照着我说的去做。”
“你怕了…你怕了。”
齐远一把攥住齐近的手，高声狂笑着道：“我就知道。如你这般瞻前顾后的懦夫，必然只能为了你那所谓高尚光辉的大局牺牲所有。你不敢声张父亲被害的真相，更不敢加以报复，如今也不敢将我替父报仇的事声张出去。你一辈子都是个胆小鬼，都是一条为戈楚皇室鞍前马后的狗。”
见齐近青筋凸起，正气的面庞满是痛苦，嘴唇不住地哆嗦着，齐远仿佛更加开怀，他凑近了齐近，又接着道：“你什么都不敢，什么都要忍。我正是料到你这点，方才如此。告诉你也无妨，我如今看着你如此痛苦，真是觉着死也值了。当然，若是能看到吴渠知晓此事的神情，我便必然更…”
“住口！你给我住口！”
齐近第一次产生了杀死亲弟的冲动。
但终究还是想起了二人幼时的一幕幕。
他跌跌撞撞地起了身，冲着齐远道：“按我说得去做。”
说罢，便摇摇晃晃地向着台阶走去。
为了吴渠，为了大局，为了戈楚，他只能如此。
齐近此时的心境糟糕透顶，各式各样的愤怒与悲伤如一张从天而降的大网，将他死死地罩在其中。
他走出齐远的寝堂，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却仍觉身上的血腥气息不淡反增。
齐近一路走向府门，只觉脚步不稳，如迈步在云端般飘空，又觉烈火焚身，如迈步在地狱般炎热。
他神思恍惚，全然未注意身后一个小厮的眼神。
塘城一处偏僻小巷。
离有头戴斗笠，推开一小院之门。
见青衣男子正打理着鸽房、又除着杂草，便将门阖上，向着青衣男子走去，边走边道：“我派在齐远府中的眼线回报，称齐远捉了戈楚公主吴伊，这些日子每日折磨她，将她全身的肉割下，送给齐近与皇帝吴渠吃。今日齐近偶然到了齐远府中，发觉了此事，却未声张出去。”
他的言语平淡，但却含着阴鸷之感。
见青衣男子停下手中打理的动作，回过头来看着自己，便又道：“眼线又称，他偷偷潜入齐远关押吴伊的地牢中，得知齐远如此的举乃是因着吴伊才是鸠杀齐旬之人。”
青衣男子点点头，烹起茶来。
离有在其身旁坐下，便听他道：“原是如此。看来你去杀齐旬时，见他已经中毒，便是因着吴伊先行下了手。”
他们两人皆未谈论吴伊为何要杀死齐旬。
双目对视之间，离有嘴角勾起一抹笑，口中却轻描淡写地道：“如此可真是天助我等。我如今在戈楚朝中担有要职，不便随意脱身，以免引起吴渠与齐近的怀疑。因而此事便要麻烦…”
他话音未落，那青衣男子已笑着点点头，道：“我知你之意。我玉汉在北境已得接连大胜，大燕连失数州，如今已是独木难支。”
说到此处，他看向离有。
离有便笑了一下，接着道：“届时待我玉汉攻打司棣，楚则与顾陵没有办法，因羌野也在我玉汉控制之下，故而他们必会与戈楚联手。为防此事发生，我等需早做准备。你应命潜在江州的谍士四处散布齐远虐杀公主吴伊的消息，再命潜在越州的谍士散布齐旬被吴伊所杀的消息。而我则会亲令在楚州的谍士将此事传遍朝野与大街小巷，使得百姓恐惧皇族、官宦乃至朝廷，更要使吴渠与齐氏兄弟离心。”
他有条不紊地布着接下来之局。
青衣男子不住地点头，眼中流出赞赏之意。
二人约定过后，便相互拱手施礼，再共同将茶水倒在地上，以空盏遥对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