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员外说完以后,他本来以为水生会再想办法说服他,他也不是第一次面对来劝他捐款捐资的人。
结果没想到水生听言以后就站起身对他行了一礼说道:“既然如此,在下就不多打扰,就此告辞。”
“啊?好、好的。”李员外一下子愣住,那些上门劝他捐款之人无一不在想方设法要从他这里拿钱拿粮,他从未见过像是水生这样被拒绝以后如此爽快的。
水生师兄不止爽快还潇洒,明明是上门求粮、其姿态却完全看不出“求”字。和李员外告辞以后他就干脆地转身走人。
恰时,李府来送账本的账房先生与他擦肩而过。
“老爷,听说鹤鸣山的弟子来了,怎么这就走了?”账房先生纳闷道。
“虽然是鹤鸣山的人,却是来讨债的,他要我们给江州捐粮呢!李员外忿忿道。
账房先生一琢磨:“老爷给鹤鸣山捐点粮也没什么……鹤鸣山是什么地方呀!虽然一时受了灾。可是姥爷你忘了出自江州的那些东西吗?五颜六色的锦绣、从未见过的茶叶、还有彩色的瓷器!这些东西在传闻中可都是出自鹤鸣山啊!我们但凡和他们搭上一些关系,捐的这点银两钱不是很快就能赚回来了吗?”
“你想的倒是轻巧。”李员外冷哼一声说道,“朝廷不给江州银两,谁知道是什么想法?别的不说,我可听说过、鹤鸣山几十年前是天下第一门派,但是却因为被先帝厌弃所以迅速没落。鹤鸣山终究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门派,哪天圣上想起他了、随时能让他们消失。老爷我可不想把钱扔了都听不到一个响。”
账房先生听言也觉得有道理,不再说什么,反正就算李员外因此错过了什么机会也和他一个小小账房没什么关系。
李员外不知道水生离开了李府以后,就朝别的府邸而去、那些府邸全部都是闵州有头有脸、有家底的大户。
只是几日,水生师兄就把闵州的有钱人家拜访了个遍……
“我们鹤鸣山上的弟子,一个个在外都跟闷嘴葫芦一样,只会舞剑耍酷。要他们去与狐狸似的商户打交道,怕不是要吃大亏?”仉清泽念叨着。
他嘴上听上去像是在数落鹤鸣山的其他弟子,但白术听得出他是在担心他们和狡猾的商户打交道的时候吃亏。
“师兄莫要担心。”白术安抚他,“我已与各位师兄说过,要他们没有必要与这些商户过多纠结。他们只需要问商户们有没有对江州捐资捐粮的意愿就好,如果那些商户没有意愿,师兄们就可以转身离去。”
仉清泽不解:“这是为何?这样还会有商户同意捐款吗?你写信让在外的弟子联系这些商户不就是为了筹粮?”
“师兄,你有一句话说的对。这些人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鹤鸣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默默无闻的小山头,需要向别人尽力地展现、介绍自己。对江州捐资捐粮的利弊,这些商户都看得明明白白,并不需要师兄们再过多地解释。”白术分析说,“在此时愿意为江州伸出手的人。一是有勇有谋者愿意为鹤鸣山担一份风险。二是良善之辈,单纯是出于善心愿意为江州捐款。此两者都是我愿意合作之人、也不必师兄们过多地接触与筛选。”
“原来如此,不过我还有一事不解。为什么你要先煽动百姓的情绪,再让其他弟子去捐募银两?日日喝稀粥,山里有许多百姓已经饿得不行了。”仉清泽说着自己的肚子里也发出了一声咕噜声。
不只是普通百姓饿得不行,鹤鸣山上的师兄们也好久没有吃饱过肚子。最近这几日,大家想给白术和白逸开小灶都做不到。不过,鹤鸣山的师兄们还是比一般人好些,一是他们有内力护体;二来他们以前也是饿过来的,已经有了相关应对经验。
白术对身边的白逸说道:“逸逸你来说说是为什么。”
白逸沉思了一下后回答:“若是我没理解错,师父应当是为了避嫌。无论因为什么使京城那边没有动静,江州都不能落人话柄。我现在的身份敏感、江州又有江州王在……如果江州城在没有达到弹尽粮绝的情况下贸然对外募捐。在皇上看来,无疑是江州城的逾矩。可若是天下人都已经知道江州的困境。并且为此议论纷纷。皇上就是为了史书上的清名、也不会怪罪江州。”
“你说的不错。”白术说道,眼底里含着一丝愧疚。
如若可以白术绝不会愿意饿着师兄们。可是一来白逸身份敏感;二来清风寨的存在已经暴露在世人眼前;三来丁知州还在举棋不定、立场不明朗。白术不得不小心翼翼、谨慎行事。
别看江州这么做,好像是给朝廷减轻了负担、皇上应该高兴才是。但是伴君如伴虎,不提皇上、就说普通人中就有些人会因为别人越过他找其他人帮忙而觉得别人是不是在小瞧他或者是对他有什么意见。
据白术的猜测,应该不是皇上故意压下赈灾之事,而是有人在从中作梗。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同为大烨的国土,皇上不可能对两州灾情如此毫无反应。江州便更要做出一副惨兮兮的样子、为了后续事情爆发进行铺垫。
白术的愧疚,仉清泽没有注意到。因为他的注意力全在白逸的称呼上:“你怎么叫皇上叫得如此生疏?那不应该是你的‘父皇’吗?”
他这话一出。白术和白逸都不禁撇了撇嘴。只是白逸的嫌弃显而易见,白术却只是暗暗地、没有表露出来。
白逸自然是因为他和皇上没有什么亲子之情,并不想认这个便宜父亲。至于白术……他颇有一种自己辛苦养大的孩子,要被抢走的错觉。
那个皇上凭什么被白逸称作一声“父皇”呢?白术心想,在原书之中、白逸不知道有多少苦难都是因皇上所起。
打白逸一出生,皇上就从未关心过他。在宫里一个不受皇上关注、母妃又无甚势力的皇子处境可想而知。后来,白逸受葛贵妃陷害何尝不是因为皇上?若不是皇上那个时候一直未立储君、专注权衡世家势力。引得皇子之间、妃子之间、世家之间争端不休。葛贵妃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地对一个无权无势的小皇子下手。
再后来白逸流浪之后重归皇宫,身为父亲他也不曾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关爱,反而在担心白逸使朝堂更加纷乱而打压白逸。之后边塞战乱不断、需要皇室之人压阵,他也可以毫不心疼地将白逸这个“没有用”的皇子赶到战场之上,
“身为皇子,皇上对于他们而言,先是皇上才是父亲,叫皇上也没有错。”白术冷冷地说道。
仉清泽看了他两眼,奇道:“哟,我怎么觉得这室内闻着有点酸酸的呢?哪来的醋呀?”
被调戏的白术难得反唇相讥:“师兄你怎么一直在我房中呆着,如此之闲吗?”
“可不是嘛?”仉清泽往桌上一趴,“现在山上无粮、秋冬也无事。只能在房里歇着,节省体能。”
说着说着,他叹了口气:“我呀,一个人在房里呆着。前后左右都是百姓们的哀嚎悲叹声、呆得着实糟心,还是你这里安静一些。”
白术愣了一下,喃喃自语道:“快了,如果我估算无误。最快的一批粮应该这两日就能到江州。”
仉清泽听言站起身、咳了两声,他虽然饿着肚子精神头倒足,竟是唱起了小曲:“大雨连绵里,孟江城中淌。良田无麦粒,唯有旧粮仓。京城无人至,终归无余粮。何人乘舟来,救我苦饥肠……”
他这小曲唱得随意,词也是随性乱来,又俗又白话却是唱出江州百姓的现状。
“何人乘舟来,救我苦饥肠……”
有人也听到了仉清泽的小曲不由跟着应和起来,有人甚至唱着唱着哭出了声:“怎么办呀?京城里一直没有人来,山里几乎已经没粮了,就连七皇子殿下和小仙君都和我们一起饿肚子……皇上,皇上难道要放弃我们江州百姓吗?”
鹤鸣山的人一直在忙活着,这些日子里不仅是捐出了自己的粮食、而且还帮着府兵们搜寻城里的百姓和物资,同时也会朝未受灾的周遭村子里借粮,平日里更是到处挖野菜野草野果供百姓们食用。在百姓们没看到的地方,他们也在抓紧种植土豆和大棚蔬菜,并联系上在外弟子开始募捐。
鹤鸣山的做派和京城的沉默两相对比之下,只要是有感觉的百姓都会不由地对朝廷感到心寒。有不少人这两日已经放弃盼望京城的钦差,转而日日给祖师爷上香。对此心寒的又何止是百姓,虽然真的早有预料,面对毫无反应的京城,丁知州也难免感到一阵失望。
那日,白术朝他抛出了橄榄枝,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一个选择做一个忠臣。何谓“忠臣”,在普通读书人看来,忠臣就是不结党营私、不党同伐异、只忠一人之臣。可看着山内饿得骨瘦嶙峋的百姓们,丁知州自问,为官是为了什么呢?
他当江州知州这些年,虽然称不上铁面无私、也做到了公正清廉,只因他不曾忘记当年中举之时为民为国的雄图壮志。虽然官场沉浮多年,他已认清自己只是平庸之才。为国?他没那个本事,他只能尽量做好一个父母官的分内事。
此刻他又不由地想起白术当日给他画的那块大饼,他站起身、有点想咬,可又有些游移不定——鹤鸣山、白术真的能给江州带来这些变化吗?
他犹疑之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喧嚣!
“有粮队来了!看啊!那是不是粮车!”
“领头的好像是鹤鸣山的道长!”
这阵欢呼差点掀了祖师爷头上的房檐,直接将白术惊动了,他带着仉清泽、白逸跟着人流朝山门外走去,单学、习宸众位师兄也已经到了。人群之中白术一眼就看到了满满当当的粮车和被所有人围着的路恒、水生等几位师兄!
“师兄!”白术冲上前。
路恒嘿嘿一笑:“我的小宝贝们有没有想我!我可是风雨兼程马不停蹄地压着粮车赶回来。”
还是如此轻浮的调调,但鉴于他身上还没拂去的风尘,仉清泽选择忍了。岂料紧接着他的怀中就被高兴的白术塞进一叠纸。
白术如释重负地说到:“师兄!现在可不容你闲着,新一期月报是时候出了。”
仉清泽展开那叠纸,只见标题写着——江州遭灾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