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大勇今日如往常一样上街摆摊,快过年了，他要多赚点钱回去给妻子补补身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得了鹤鸣山的祖师爷保佑，他妻子两个月前终于怀孕！只可惜今日生意不大好,正发愁之际,突然见街口来了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少年。
只见他提着一个不知哪里捡来的破锣,怀里抱着一个布包着的东西。他也不往旁边站、就杵在大街上，将怀里的东西放下后、大力地敲起了破锣。那声音——锐利地要刺破身边人的耳膜。
“你神经病啊！”猝不及防被震到耳朵的人不由破口大骂。
但这破锣的效果也是很显著的,街上的人摆摊的、卖艺的、闲逛的、晒太阳的男女老少都被他吸引了过去，就连蔡大勇也忍不住上前瞧个热闹。
“这是干什么啊？”
“不知道。”
见人群越聚越多,韦九狂喜、他虽然已经有些疯癫,好歹也是在鹤鸣山上吃过几年书的。于是他没有直接说什么鹤鸣山和白术的坏话,而是又一敲锣吸引大家注意后高声说：“各位乡亲父老，我叫韦同峰、曾经是鹤鸣山的一名弟子。”
“鹤鸣山？”
一听鹤鸣山的名号立刻又有人围了过来，如今的鹤鸣山已经不是当初的寂寂无名,虽不比几十年前、现在其大名在江州城百姓中也是如雷贯耳。在场十人当中就有起码六人去鹤鸣山上过香。就算有人不信鬼神，也会因为鹤鸣山仙聚堂的美食、油灯、灵巧器物去鹤鸣山长长见识。
听韦九说自己是鹤鸣山弟子,立刻有人对他稍显和颜悦色、不再计较他刚刚的震耳之仇。蔡大勇却注意到了韦九口中的“曾经”二字。
果然就听韦九继续道：“各位乡亲父老可能不知道、你们都被鹤鸣山骗了！那所谓的‘小仙君’白术是个彻头彻尾的妖怪、鹤鸣山更是一个妖山！”
“不可能！”立刻有香客出声维护。
韦九听言放下手中的破锣,从地上抱起他带来的东西,他把布一掀：“你们看！这是什么！”
大烨百姓几乎没有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之人,他们自然看得出这是什么：“这是……白菜。”
“你们看这个白菜是不是太新鲜了,就像是在地里刚摘下没多久。”
“还真是！”
大白菜不新鲜，可若是冬日里这么新鲜的大白菜可太新鲜了！
“是的,你们没有看错，这正是鹤鸣山偷偷种的！而且不止是种了这么一颗！如果不是妖山怎么能使冬天长出新鲜的蔬菜？”韦九一脸得色地介绍着
“王爷,那白菜确实是新鲜的。”王爷身边的护卫能百步穿杨、从二楼的客栈往下看也依然能清楚地看清白菜的品质。
江州王晃了晃手中的茶杯却没喝、客栈的茶到底粗糙难以入口：“白术此人,杀了可惜啊。”
护卫听了低声询问：“王爷的意思是……”
他心里有些纳闷,就他所知、自家王爷不是还与鹤鸣山、白术有合作,怎么突然起了杀心？但他只是王爷手里的刀，既然感受到了江州王的杀意他还是要有点眼力见地问问的。
“白术此人确实有些神奇、自霜糖起不知弄出了多少新奇东西，这些东西但凡不是在江州城、不是在偏僻道观里，都有可能引起腥风血雨。如此人才、我本不欲动他……希望他能识趣一些永远呆在鹤鸣山上、不沾凡尘，不然无论他是人是妖是仙、应家的天下都容不得他。”
王爷语气淡淡，护卫听得似懂非懂。其实江州王这话也好理解，就比如洋芋花、常人不识其物，若是街边路过可能也不会多看一眼。可只因其曾经摆在过皇室案头、便在世家官员中流行起来。
白术拿出来的那些东西，在鹤鸣山手中就只是出自鹤鸣山的小小“特产”，可若落入了任何一个皇室之人手上造成的影响就不止千百倍可形容。当初油与油灯出现、江州王出面拦住白术将其给予别的势力，可如今鹤鸣山又弄出了冬日蔬菜、江州王拦是不拦？又要用什么拦？若是以后白术又拿出了别的东西呢？
江州王不得不想得多些。这些东西可以给百姓带来的便利、江州王看得比谁都清楚，但他不在乎，他在乎一时的安稳与天下之主的位置在谁手里。他倒是也曾经想过能不能干脆将鹤鸣山和白术收入麾下，但是当日与白术在山上对峙之时，江州王就看出他无法掌握住白术。
白术一旦入世、必会被皇子们及其背后势力注意到，势将影响天下之势。届时、江州王为了自己身后之人绝不会放过充满变数的白术。
江州王脑内天下局势波澜壮阔，楼下的热闹也没停。韦九简直是用上了自己人生中所有的语言表达能力，从白术少年痴傻开始说起，说到他突然清醒、实为妖魔上身，然后讲到了白术拿出的种种奇物。
“你们仔细想想，普通人能拿出这些东西吗？”韦九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只说那琉璃、皇宫贵族家都没几件，鹤鸣山里凭什么有那么多？”
“好像是有些道理啊。”一些人开始出现动摇。
但也有人完全不信，比如蔡大勇，他虽然不知道自己妻子是不是因为鹤鸣山怀孕的，但是他在鹤鸣山的经历不会骗人。他只捐点香火、在鹤鸣山就能吃上饱饭，这哪是妖怪所为？从鹤鸣山拿回来的油吃了一段时间妻子的头发都变得乌黑发亮了，这看上去哪里是妖怪的东西？
“能拿出来这些东西的除了妖怪、也可以是神仙啊！”蔡大勇喊道。
“对呀对呀！”立刻就有人附合他。
结果不用韦九反驳就有人道：“要真是神仙，我老娘去他们山上上香祈祷给我个媳妇、怎么现在都没音信？”
一群人、两种观点，几乎都不用韦九再点火，立刻吵得不可开交。但叫韦九不火上浇油是不可能地，只见他得意地举起手中的白菜喊道：“如果不信的话、大伙自可和我一起去看看鹤鸣山是怎么变出青菜的！”
结果他话音一路，就听到一阵马蹄与车轮声。“轰轰轰”地动静不小，众人不由循声看去。最先从街口转角处映入眼帘的是两队气派的大马，上面坐着的人穿着黑白两色的道袍。马队中间护着一辆古朴的马车。
“吁——”
马的步伐陆续停下、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从车上下来一个人，身上着一披风、却依然略显清瘦，眼上蒙着轻纱、身边还跟着一个看上去八、九岁的小孩子。
此人不是白术又是谁呢？百姓们也都认出他来，刚刚还吵得无法消停的众人立马安静下来。
“不必劳烦乡亲们走一趟了。”白术下马车后冲着众人说到，然后见他伸出手拍了两下。
随着清脆的掌声，他身后的马车上也下来了几个人、每个人肩上都挑着扁担，扁担上全是郁郁葱葱的青菜，什么白菜、大葱、空心菜，全不是冬日里能瞧见的。那些扁担最终被整齐地码放在百姓面前。
“这些青菜，确实是我鹤鸣山的不假。”白术带着白逸走到他们跟前，“只是能种出这些，我鹤鸣山一不是靠仙力、二不是靠妖力。”
韦九听言立马反驳：“你骗人！难道这些蔬菜还能凭空冒出来不成？”
白术看都没看他一眼接着说：“若是这些青菜没有我的帮助就不能成活，那自然是我之功。可若是人人都可在冬日里种出青菜、岂不是人人都有妖力？”
这可真是一句话掀起三层浪。
“小仙君此话当真？”
“真的假的？我们也可以在冬日里种出青菜来？”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疑惑中、白术又一拍手，只见鹤鸣山的弟子们又从马车上挑了几扁担下车。
众人一探头、这不是绿豆嘛？
白术从扁担上抓起一把绿豆：“按照我的法子，所有人都可以在冬日里、用这些绿豆发出豆芽来，不知有谁愿意试试吗？”
未知是最为恐怖的，众人左顾右盼、面对如此超出认知的事情一时无人敢向前。
“我愿试试！”见无人当先，蔡大勇率先站了出来，倒不愧他英“勇”之名。
“福生无量天尊。”白术说着将手中的绿豆放到蔡大勇手上、他认出蔡大勇就是当日庙会他曾接待的香客，“善信请拿好，不知善信妻子身体可好？”
“好、好的很，她现在已经怀有身孕，多谢祖师爷保佑。”见白术这般神仙人物竟然记得他，蔡大勇一时有些无措。
白术看上去生冷，就连寒暄都是带着冷气的。可众人都知他清冷模样、此时与蔡大勇一话家常竟好似鲜活了一些。一些踌躇之人立刻壮了壮胆子排在蔡大勇的身后。有了几人起头、在场所有人都不顾韦九的咆哮排起长队。试问谁不想在冬日里也能吃上新鲜蔬菜啊？
面对眼前这些百姓、白术一视同仁，一一亲手将绿豆放在他们手上，仗着过目不忘之能、还能跟所有见过面的人问候几句。虽然他这问候大多生硬地很，百姓却能感受到自己被尊重、一时都对白术亲近不少。就连刚刚怀疑白术与鹤鸣山的、也不再横挑眉毛竖瞪眼地，而是捧着绿豆听白术解释。
“诸位乡亲可要听好，要想在冬日里生出豆芽。首先需要将其在温水里跑上两到三个时辰，然后把泡好的绿豆放进瓦缸中再蒙上布。之后每日用井水早晚各淋一次水、七日之内便可发出豆芽。”
“就这么简单？”大家一时难以置信。
“就这么简单。”白术肯定到，“只是要注意、冬日易把豆子冻伤，最好将其放在不见光的室内、且淋水时定要用温一些的井水别用河水，平日里也不要老掀开布查看状况。七日后，还是在这里，乡亲们可带着发好的豆芽来比一比。养出的豆芽最高者可以在鹤鸣山仙聚堂中任选一样奖品。乡亲们也可召集邻里亲戚用自己的绿豆、黄豆参加。”
他此奖品一出、立刻激起百姓们的兴奋，仙聚堂里的好东西江州城里还有哪个百姓不知道！
看着被调动情绪的百姓们，韦九难以置信是、为什么白术只露了面就平息了百姓的怀疑？
“你们莫要相信他的鬼话！”韦九大喊，“这些绿豆一定有猫腻……啊！”
不等他尾音落下，随白术而来的习宸身形变换、将剑鞘于韦九臂下绕出，轻松将韦九双手束住。白术这才轻轻用余光看了他一眼，不用他再说什么、从马车上忽然又跑下来一个小姑娘。
她在众目睽睽下扑向韦九、楚楚可怜地哭喊道：“哥！你得了疯病怎么还能到处乱跑？还好路上有人瞧见你，可让我好找啊！”
韦小娘本就又怕又惧，说的这话立刻让围观群众信了七八分。
“姑娘，你哥有疯病就要拿链子锁着他啊！”
“就是就是，怎还可让他偷了仙山的菜逗我们开心？”
“我不是我没有！我没疯！小娘，你怎么帮着外人欺负你哥？”韦九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习宸轻松桎梏着不能移动分毫，但看他涨红的皮肤、龇出的牙齿、爆出的青筋，确实是气急了。
怎料他这幅模样在别人看来更是在发疯病，引得众人退后一步。韦九不解，为什么百姓们不再怀疑白术和鹤鸣山？
他终究是不懂，人、仙、妖不过是一种称谓。别说这个世界上无神无鬼，就算有，黄鼠狼偷鸡摸狗、只要能护家中安乐亦可称“黄大仙”。无论鹤鸣山上有何种神奇之处，既然从未害过人、百姓们就不会轻易得罪。更遑论白术还说他们也能在冬日里种出青菜……也只有韦九这种犯了“疯病”的才会公然与白术叫板。
白术朝百姓们行了一礼：“乡亲们若是怕鹤鸣山给的豆子有猫腻、也可用自家豆子。都是因为山门内没看好此人、叨扰大家亲近，眼下这些青蔬就将赠与各位乡亲作为赔礼。若是无事、鹤鸣山就先告辞了。”
说完他就转身带着白逸回到车上、习宸也与百姓欠身后拿布条塞到韦九嘴里，带着韦小娘将其压到本来运货的马车上。鹤鸣山众人就这么“轰轰轰”地来、“轰轰轰”地走了。
百姓们呆呆地看着他们消失在街角，然后把视线落在好久没有看到的绿色蔬菜上……
“抢啊！！！”
客栈上的王爷一眯眼，肃声道：“还不快去？”
护卫一时没反应过来，眨了一下眼后内心操着国骂认命地翻身下楼、加入抢青菜的队伍中。令人庆幸的是如此被压榨的同僚不止他一个，也有不少护卫、影卫从不同的角落里跑了出来要和菜场上磨炼出来的大妈一争长短。
都是江州城里有头有脸地人家里的，王府护卫一眼就认出这里面有于府的、知州府的、尤府的……小小一个鹤鸣山的闹剧竟然引得这么多人在暗中窥伺？
这边、护卫们在大街上七进七出只为一颗菜，那边、习宸将韦九绑好以后就会了白术车上。
“绑好了？”
“嗯。”习宸一边坐下一边感叹，“韦同峰、父母要他与峰齐，他却非要钻井里。”
白术安慰他：“师兄莫要为他感伤，他今日一闹倒刚好给我们鹤鸣山造了势，也算是‘阴差阳错’。将其带回鹤鸣山以后可有什么安排？”
“安排？”习宸脸上挂出招牌式的柔和笑容，“他既然离开鹤鸣山这么不安分、不如就别走了，我们鹤鸣山的地牢已久未开过。”
看着习宸的笑，白术不禁打了个寒颤、看来他师兄也不怎么为韦九伤感嘛：“既如此，我只等七日之后了，七日后、就是‘出山’时。”
冬日的温度好像把时间也冻住了，蔡大勇拿着绿豆和抢来的青菜回家后早早就把绿豆泡上了、只觉时间无比漫长。
他妻子吃着蔡大勇好不容易抢下的空心菜、听说了此日事，也不由上起心来。翻箱倒柜地找了一个合适的瓦缸以后她不顾蔡大勇的劝阻、等豆子泡好后就亲自照顾起它们。出于对鹤鸣山的信任、夫妻二人不止发了鹤鸣山给的绿豆，还把自己家的豆子也都发上了。
说是七日之内，他们日日等、夜夜盼，煎熬中一时怕把豆子浇坏了、一时怕把豆子冻伤了。终于第四日的清晨、蔡大勇妻子掀开布要淋水时，突然看到有嫩黄的牙从绿豆中顶出！
“大勇快来看啊！豆芽真的发了！真的发了！”
正在准备早餐的蔡大勇连奔带跑地进了屋：“真的假的？”
等看到豆芽时，他忍不住抱住了妻子：“是真的真的！仙君果然没有骗我们！”
他们看到那缸豆芽时的喜悦之情、简直跟看到丰收之田时一样。要知道往年冬日里只能吃咸菜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不过他们深知“财”不外露的道理，并没有将这份喜悦与邻里分享。
到了第七日上午，蔡大勇从缸中挑了一些长得最好地转移到一个小点的瓦罐中然后就要出发。结果走在路上时，他发现和他一道走的人比想象中还多、完全不止当初街上那些人。他心中紧张，到时发现鹤鸣山的人已经到了。
虽说是要一比“长短”，鹤鸣山也不能真正儿八经弄个擂台、再说这么多百姓搞什么赛制也麻烦。白术索性让百姓们要比试的拿着自己发的最长的豆芽站在他身边，两两对比、比较短的就下去，长的留在白术身边。
为了仙聚堂的奖品，蔡大勇抱着瓦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白术边上掏出了他的豆芽……这种表述是有些奇怪的，不过朴实的大烨百姓没有多想、他们非常认真严肃地比拼着豆芽的长短。有人胜有人败，但无一例外的是，大家竟然都发出了豆芽！
这完全可以证明白术七日前的话是真的！他使冬日里长出蔬菜的法子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之术、而是人人可用的农耕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