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仲泰上了花轿以后,根据礼部报过来的章程,镇国公府作为娘家人,还须跟在轿子后面哭着送上一程。
就如同大齐女子大婚时的哭嫁一样。
礼部尚书站出来,高声唱喏了一句:“花轿起,送嫁——”
话音落下,便不停地示意镇国公:“该您哭了。”
黑脸紫衣的镇国公站出来,如同一尊铁塔似的,看着那红彤彤的花轿方向,深吸一口气,声如洪钟:“我的儿——”
便如同他在沙场上怒喝了一声“拿命来——”一般。
声音响亮,直冲云霄,惊飞了鸟儿一片。
那饱含情绪的嗓音,振聋发聩,震撼心灵。
在场不少观礼的人都不约而同捂住了心口,耳边嗡嗡作响,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等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再看镇国公……
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喊声过后,半点眼泪也看不见。
镇国公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
他堂堂一个顶天立地的武将,面对刀山火海,刀斧加项都不曾眨眼,此刻让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出来,他……
实在做不到啊!
礼部尚书也表示很难。
从镇国公那声“我的儿”响彻震天,他就意识到,哭嫁这个环节,完全就是个错误。
文质彬彬的礼部尚书捋了捋下巴上的花白胡子,往镇国公身前一站,便如同弱鸡一般,小声问道:“国公爷,要不,换个人来吧。”
镇国公如释重负,忙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大儿子顾伯泰。
几乎和自家老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顾伯泰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出列来。
气运丹田,仰天长啸,声嘶力竭:”弟弟唉——“
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威武架势,那声可破石的音量……
若是手中再拿一把青龙偃月刀……
只喊得在场的小儿哭,大人下破了胆。
很快,怡王府角门里跑出来个丫环,两步挤到顾仲泰面前,小声提醒他:“世子爷,夫人让您不要喊了,小世子被您这一声吓得哇哇大哭,怎么哄都哄不好。夫人还说,您是个什么嗓门,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顾伯泰涨红着脸点头,为难地看向礼部尚书:“世伯,这……要不,还是算了吧。”
礼部尚书忙不迭点头,又追问道:“国公府还有人能堪此大任吗?”
父子两个,连同一起来送嫁的独孤御,便不约而同想到了顾惜夕。
“还有家中小妹,只她一个女子,今日这样的场合,便没有抛头露面。”
其实,还是因为独孤御心疼自己王妃腰上有伤,他都舍不得她多站一会儿,又怎会让她挤在人堆里观礼?生怕把她挤到。
早早在怡王府临街的楼台上铺了软座,摆了茶点蜜饯,让她又能看到顾仲泰出嫁的场景,又能舒舒服服地休息。
顾伯泰一提顾惜夕,独孤御下意识皱眉。
礼部尚书却不管那么多,看救星似的看着独孤御:“王爷,就请王妃救个急,不然误了送嫁吉时,老臣担待不起啊。”
毕竟是关乎两国关系的,顾仲泰又是满心欢喜要去月国当驸马的,独孤御犹豫了下,便点了头:“只是,不可让王妃太过劳累。她受伤初愈,当不得累。”
礼部尚书吓了一跳,很想问问顾惜夕怎么受伤了?
转念一想,还是算了,时间紧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也是见多了风浪的老臣,几个转念之间,便将顾惜夕受伤的几种情况猜了个十有八九。
无非是:自己不小心伤到的,独孤御把她伤到的,以及,被旁人伤到的。
若是顾惜夕自己伤到,独孤御定不会提这么一茬。
若是独孤御伤了她,镇国公和顾伯泰不会与独孤御相处的这样和睦。
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顾惜夕是被别人所伤。至于那人是谁……
可能的人选,只怕连三个手指头都用不到。
礼部尚书便在心里摇了摇头。
大局当前,身为上位者却因为一己之私,置国家大事于不顾,还对一个弱女子下手,未免太让人不齿了。
皇储至今未定,大齐江山未来命运如何,实在是让人担忧啊。
这么想着,礼部尚书看着独孤御的目光,便多了一层深意。
他冲着独孤御深深一拜,恭敬至极:“这是当然,老臣谨遵殿下嘱咐。”
旁边早有怡王府的下人跑去禀告顾惜夕。
顾惜夕正嗑瓜子磕得口渴,闻言欢喜的不行:“真的让我去送二哥出嫁吗?”
“正是。”
她立刻扔了手里的瓜子,喝了两杯茶,清了清嗓子,感觉自己状态还不错。
便由着翠花给她戴上帷帽,匆匆下楼。
到了怡王府大门口,她问了翠华一声:“你听听,我这嗓子行吗?”
翠花如实点头:“小姐近来瓜子磕得多了些,听着有些沙哑,不过今日这情况,本就求的是个声嘶力竭的意思,小姐这嗓子,倒不要紧。”
顾惜夕放了心,深吸一口气,示意翠花,她准备好了。
聚在怡王府门外观礼的众人正等的焦急,听见怡王府大门吱呀一声,开得大了点,纷纷侧头去看。
便看到一抹娇俏的身影踉跄着奔出来,朝着那花轿的方向,缓缓奔去。
清越中带了几分沙哑,沙哑中带着几分悲戚,悲戚中带着几分决绝的女声当街响起:“二哥——二哥此行远去,你我兄妹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二哥啊,小妹舍不得你啊……”
真真是听者伤怀,闻者感泪。
有些多愁善感的文官,已经悄摸摸拿出来帕子,边擦眼中清泪,边感慨,这才是齐国正儿八经的哭嫁风俗啊,就该如此,就该让怡王妃来哭这么一声。
礼部尚书一边抹泪,一边欣慰点头:“成了,礼成了。起轿吧。”
鼓乐齐鸣,鞭炮震天,顾仲泰在夹道欢送中,踏上了和亲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