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泰帝心爱的姚贵妃薨逝于这一年正月初五这一日,昭泰帝十分悲痛。
然而,这悲痛只是他一个人的。
姚贵妃再得宠,也只是个妃子,并不是皇后,没资格让全大齐的子民为她戴孝。
更何况,比起她的死亡,大齐的朝臣和百姓们,更关心另一桩喜事——大齐和月国的联姻。
只因这是大齐建朝以来,第一次男子和亲的奇事,百姓们只觉得新奇,对此议论纷纷,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镇国公府送嫁儿子是个什么样的盛举。
而朝臣们的格局就要更上一个档次了。他们知道此次联姻意义不凡,纷纷感慨于镇国公府顾全大局的仗义。
舍弃了国公府的脸面和次子身为男子的尊严,只为成全边疆的安宁和百姓的安居乐业,这样的胸襟,这样的气魄,除了世代戎马,为国为民的镇国公府,再找不出来第二家了。
是以,从镇国公一家来到京城伊始,来怡王府走动的朝臣们就多了许多。
他们中,有的是昔日同镇国公交好的武将,有的是感怀镇国公府仁义的文臣,熙熙往往的,如过江之鲫,让昔日门可罗雀的怡王府热闹的不行。
至于这些人进了怡王府,是去找镇国公叙旧,还是去找独孤御密谋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怡王府这样热闹,昭泰帝自然是知道的。
他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独居在皇宫中,身边剩下的,只有后宫的一群残花败柳,以及让他看见、想起就只觉得心烦的皇后,更多的,则是一群阉人。
连唯一能同他说说知心话的姚贵妃都走了,他便如同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一般,寂寞冷清,身边连个可倾诉的人都没有。
两厢一对比,更是烦的不行。
他有心下旨,要朝臣们不许去怡王府,可个个都打的是给镇国公府道喜的名头。
道喜道喜,他的解语花尸骨未寒,朝臣们却个个喜气洋洋的,仿佛他的解语花去世,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喜事似的。
昭泰帝在宫里发了一通脾气,砸了一圈东西之后,又把心思打到了联姻上。
次日,他在朝会上提了句:“姚贵妃贵为前太子生母,她丧期之内,实在不宜有嫁娶之类的喜事,镇国公府与月国的联姻不如就……”
刚说了这么一句,便有朝臣跳出来反对。
“圣上,姚贵妃只是贵妃,并非皇后,观我大齐历朝历代,便鲜少有全天下为一贵妃守丧的先例,此事实在不妥。“
“与月国联姻乃是国事,姚贵妃之死乃是圣上家事,国事大于家事,还望圣上三思。”
“月国迎亲使团迎娶镇国公次子的婚期,是两国早就定下的,实在不该因一妇人之死,坏了我大齐的信誉。请圣上收回成命。”
……
竟是个齐齐反对的局面。
主要是,昭泰帝一提“姚贵妃”、“前太子”,朝臣们就不免想到了前几天那个荒唐的“皇太孙”。
楚王生前并没有被立为太子,所谓太子,不过是他死后追封的。
可是那个皇太孙却是实打实发了明文昭示天下的,结果却是个血统不详的私生子,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把大齐皇室的脸面都扔在地上供天下人踩了。
谁还会替姚贵妃掉一滴眼泪?
只恨不得全天下都赶紧把这个不祥的女人早日忘得干干净净为好。
整个朝堂上,就从未有朝臣们意见如此统一的时候。
昭泰帝被怄的不行,又在后宫摔了一回东西,最后又转到丹桂殿里,面对着一室的奢靡和空寂,掉了一夜的眼泪。
次日,便卧床不起了,连早朝都上不了了。
朝臣们各司其职,倒没有因昭泰帝的倒下而荒废了国事。
眼下最重要的事,就莫过于准备迎接月国的迎亲使团了。
顾仲泰和月国公主季澜的婚期定在了正月二十二,好事成双的日子。
那时寒冬也已过去,天气回暖,京城中已冒出来些新鲜的嫩芽和早春的花骨朵,候鸟回来了,在各家的屋檐下争做着新窝。
靠着一点点稀粥熬过了冬灾的流民们,也在各地官员的劝说下,开始了回归故土的迁徙,准备着春耕事宜。
随着流民的离开,京城中对粮食的需求量不再巨大,各地紧急调来的粮食涌进京城,粮价慢慢回落,这让京城中勒紧裤腰带过冬的百姓们也多少有了些喜色。
看上去,一切都重新充满了希望。
怡王府因要办喜事,近日来大肆购买粮食。不但只在京城买,还去了京郊各县收购,每日里都有小车推着的各种干粮、谷物、柴火、银碳之类的必需品送入怡王府里。
光看那阵仗,就不难让人猜测到,等到了正月二十二日那天,婚礼的排面得有多大。
日子如白驹过隙,一眨眼,便到了婚期。
月国迎亲使团一早就从驿站出发,到了怡王府大门口。
满朝文武都聚在了怡王府门前大街上送顾仲泰出嫁,宛如盛大的朝会一般。
大家自觉的让出大路中间一条道来,道的尽头,则停着一顶八抬大轿。
顾仲泰由两位精挑细选的十全老者陪着,鲜衣怒马,从怡王府里打马出来,一路哒哒哒骑到花轿跟前,跟着一个漂亮的翻身下马,早有人在马儿和花轿中间放了个熊熊燃烧的火盆。
他从马上下来,也不落地,崭新的皂靴踩着马镫,顺势使了招纵云梯,那魁梧挺拔的身姿兀地向上拔高尺许,凌空一跃,便越过了火盆,如一只掠空而过的红雕一般,稳稳停在了花轿边。
“好身手!”
“好武艺!”
“真厉害!”
……
四周叫好声一片。
月国迎亲使团中也都是一片惊艳目光。
月国公主在大齐迎娶驸马是头一遭,之前从未有过先例,每一个环节都是月国使团和大齐礼部商量出来的,大齐这边又亲自问过了顾仲泰,他本人表示毫无问题,才定下来这么的迎娶法。
虽说使臣们心里早就知道顾仲泰会有这么一通表现,但真的亲眼目睹了,还是震撼的不行。
在月国,像这样身手矫健的男儿,可不多见啊。
怪不得能迷住公主,放着那么多月国男子不要,非要到大齐来选驸马。
公主的眼光,实在令人佩服。
顾仲泰露了这么一手,昂首挺胸,冲着四周送亲的人挥挥手,这才猫着腰,钻进了他的花轿里。
这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花轿,是他少年时的梦想,是足可以和大嫂故事里那辆四匹骏马拉的南瓜马车相媲美的交通工具。
他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驸马梦,今日,终于,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