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御是很想继续下去的。
可,他的老泰山在装聋作哑这方面实在没什么经验,虽然人躲了出去,可那时不时冒出来一两声轻咳声,还有那沉重的踱步声,以及明显放轻,却还是能叫人听得一清二楚的呼吸声,无一不在昭示着“隔墙有耳”四个字。
顾惜夕脸涨得红彤彤的,噘着嘴从他身上爬起来,神色更加不满了:“夫君这是做什么啊?叫我爹瞧见我这样,指不定待会怎么收拾我呢。”
她转过身,把脊背朝着他,声线一丝不苟,可见是相当认真的:“我爹在的这几日,夫君就……就安生在听竹居住好了。免得时不时被我爹撞见,他是不会把夫君怎么样的,可我爹对我,可是真下得去手。”
说完,将门打开,两步出了门,竟是连回头看他一眼都不肯。
或许是……不敢?
独孤御的视线顺着敞开的屋门朝外头看了眼,正巧看见镇国公正侧对着屋门方向,耳朵竖的直直的,一副想听墙角,又碍于身份,不好意思听的模样。
被顾惜夕逮了个正着,偏还要端起为人老父的架子,轻咳一声,板着脸训自家女儿:“为父……哼,只是唯恐你欺负了怡王殿下……哼,并不是要偷听你们夫妻的悄悄话……哼,你向来不知轻重,为父就是知道你的性子,才会担忧怡王殿下……”
独孤御:“……”
算了,这种来自老泰山的关怀,他并不想要。
顾惜夕不知道跟镇国公说了什么,原本老脸微红的镇国公一下子怔住,面色微变,扯着她的胳膊跟她求证:“此话当真?”
顾惜夕点点头,神色认真,道:“此事女儿原本想在家书里告知爹爹,又怕路途遥远,若写在纸上,怕是会走漏了风声。既然爹爹来了京城,那倒是正好。不妨叫上大哥大嫂,还有二哥一起,咱们商量个对策。”
镇国公沉着脸,重重点头:“如此,甚好。”
独孤御不知他们所说何事,但,直觉告诉他,还是去听听为好。
总觉得,这像是镇国公府的家事,却又不完全是家事。
他从地上爬起来,信步走到屋外,对着镇国公盈盈一拜:“让岳父大人见笑了,小婿特来赔礼,方才只是意外,小婿并非有意轻薄夕夕。”
镇国公愣了下,忙摆手道:“无事无事,殿下是夕夕的夫君,怎可用轻薄二字?是老夫唐突了,见了女儿,还只当是她未嫁时一般,竟忘了敲门。唉,老夫是个莽夫,在军营里呆惯了,还望殿下勿要见怪。正好,夕夕有件事要细说给老夫听,虽是老夫家事,但,涉及到宫中之人,不妨殿下一起来听听。
独孤御道了声:“好”。
便亦步亦趋跟着顾惜夕去了镇国公所住的小院。
一时间,除了远赴商州和外出催账未归的顾三郎顾四郎以外,顾家一大家子,连同独孤御这个女婿一起,便都挤在小院里了。
五双眼睛齐刷刷看向顾惜夕,静静等着她开口。
“是这样的。”她站在屋子中央,娓娓道来,“先前我被皇后娘娘抓去宫中地牢,大约是觉得我逃脱无门了吧,皇后娘娘便多说了许多话。其中,便有关于娘亲去世的真相。”
屋子里更静了,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而顾伯泰和顾仲泰在听到此话之后,都下意识地看向镇国公。
因为他们知道,若说这间屋子里谁最在意这件事,那便是他们的父亲了。
顾惜夕亦看着镇国公,一字一句道:“皇后娘娘亲口承认,她趁着我娘生我坐月子期间,派了人,在我娘的饮食里下了毒。”
自从这屋子的门关上那一刻,镇国公的手便放在桌案上,五指紧紧扣住桌角,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了一个字。
此时,他呼吸停滞,手上不自觉的用力,竟“啪”地一声,将那数百年长成的黄花梨桌角生生掰下来一块,依旧捏在手里,捏得紧紧的,仿若不知道桌角已经被他一掌掰碎了似的。
“皇后娘……皇后当真这么说?”
顾惜夕重重点头:“事关娘亲,女儿知道轻重,并不敢胡说。”
“可她……为什么呢?”镇国公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里一片血红,“她可是悦儿的亲姐姐啊!”
顾惜夕迟疑了下。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爹解释,皇后是重生还魂之人这件事。
况且,说是说了皇后是重生的,大约,还要将鬼影的事也和盘托出。
她爹年纪大了,她怕她爹经受不了这么刺激的设定。
“皇后娘娘是娘亲的姐姐没错。可她和娘亲并不是一个娘,相处的并不和睦。“
顾惜夕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让她爹头上泛点绿光吧,“女儿听着皇后娘娘话里的意思,当初圣上会去凌家求亲,是因为相中了我娘亲。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却娶了皇后娘娘。我娘这才跟了爹爹。皇后娘娘知道了圣上原本的心思,便对娘亲心生嫉恨,一直怀恨在心。”
镇国公压根不知道自己还有跟皇帝抢媳妇这样的丰功伟业。
他愣了半晌,不觉回想起凌悦当年与他初见时的奇怪举动。
似乎当年……她的确是在躲避着什么人?
或者说,她是在一面躲避着,一面又刻意靠近自己。
就譬如,初见时,她穿着男装,在城门口撞上他的马匹时,她拉住马儿缰绳,提醒他先不要进城,与她去城外躲一躲。
她那时说的是:“……等过了未时,公子可随意进城,但现在可不行,免得冲撞了贵人,给公子招惹无妄之灾。”
他当时只觉得好笑,又认出她身材娇小,是个女儿身,见她神色凝重,心里便生了几许爱慕之情。
这么多年了,当年她那俏生生的模样,依然深深印在他脑海里,从未忘记过。
所以如今才能轻易想起来她认真地模样,和话里的每一个字。
却陡然发现,那时候,凌悦莫不是已经知道了,圣上会去凌家提亲,所以故意躲出去,将这门亲事“让”给了皇后娘娘?
只是,种种猜测,他早已无法求证。
想到爱妻亡故多年,他一直以为是因生产受累,心血不济,才导致了早亡,却不知其中另有隐情。
在十万人军中轻松取敌军上将首级,见惯了腥风血雨马革裹尸的杀神,此刻,在听到女儿的话之后,便如同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任眼中清泪流了满面,当着一众儿女以及女婿、媳妇的面,呜呜哭了起来。
“呜呜呜,顾家,和杀我爱妻者,不共戴天!此仇不报,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