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下来，两位老祖宗的口味他摸得差不多了。
首先说太上皇。
他老人家……没有口味。
膳房做什么他吃什么，几乎从不点菜。
对于他这边的药膳也是，只要不是太油太甜腻的，太上皇他老人家都能吃。
当然，药膳也不可能太油太甜腻，所以太上皇对新进的这些药膳，还是满意的。
太后那头就伤脑筋了。
她老人家六十多岁了，口腹之欲还很旺盛，时常听见她点评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
那夏天的水蜜桃要吃不软不硬的，正正好能把皮整个剥下来，还不能把汁水滴到她手上；
秋天的柿子要甜软还要里头有软核的，太后最爱吃那软核。
还有炸的譬如松鼠鳜鱼，或是酥肉，必须酥脆，那浇汁的流程一定要在太后上桌之前浇，浇早了不脆了，太后可不高兴。
有时听太后嘎吱嘎吱地咬酥肉，众人都害怕——
太后可别把牙崩了啊。
总之，香、脆、甜，是太后最喜欢的口味。
关太医不太好办。
他的药膳食谱，里头最拿手的都是些汤羹类，幸好做了几次后发现，太后也喜欢清淡可口的汤食。
只是不能连着吃，一旦连着吃两顿，太后就要抱怨“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因此，关太医设法多做几道香甜的，这又惹出麻烦来了。
“不许吃甜的。”
太上皇金口玉言。
他对自己的饮食没什么要求，对太后的饮食倒是很有要求。
王宝簪听了这话，就跟炸毛的猫一样，“你管我吃不吃甜的呢，管好你自己吧！”
“甜的吃多了，夜里又闹牙疼，我可不管你。”
他有理有据，王宝簪恼羞成怒，“难道为了不牙疼，就不吃好东西了？那我还活着做什么？”
凌云横甚是鄙夷，“你听听你这像什么话，难道人活着就是为了吃美味佳肴？”
“……是。”
王宝簪思考片刻，理直气壮地回答。
凌云横：“……”
他一看底下伺候的宫人和太医，个个都把头低着，恨不得低到膝盖里。
谅他们也不敢把王宝簪这没出息的话传出去。
“哼，什么圣后，浪得虚名。”
凌云横也有些不高兴了，“真该叫那些拥护你的大臣来看看，看看你现在是什么又懒又馋的样子，居然说活着就是为了吃美味佳肴。”
难道不是为国为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他这话点醒了王宝簪。
王宝簪立刻挺直了腰杆，“当年我为圣后，与你并肩共治朝政，如今成了太后，也没有矮你一头的道理！”
“我要吃甜的，就吃甜的！”
最后一句话是冲着关太医说的。
关太医恨不得把头埋进膝盖里。
二位老祖宗斗法，千万别拿他当炮灰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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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王宝簪就算不放狠话，行宫里的人也不敢为太上皇惹她。
什么并肩共治？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有太上皇听太后的，太后很少听太上皇的。
这二位老祖宗若是意见不合，大家多半会默默朝太后靠拢。
因此，王宝簪后头几日的饮食并没有被限制，平日该吃什么好吃的，照样吃。
但是凌云横明显生气了，这几日叫人把膳食送到河边小筑去，他自己在小筑吃，不与王宝簪同吃。
晚上回来睡觉也不搭理王宝簪，顶多重重地“哼”一声。
这就算交流了。
王宝簪这回也不哄他。
开玩笑，她若低头以后就不能吃甜食了，这牺牲也太大了吧？
绝对不行！
……
河边，两个半老头子垂着钓竿，一动不动。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幸好不远的河对岸就有个日晷，顾明歌瞧着时辰差不多了，挪了挪屁股。
这是一个要开口告辞的信号。
凌云横十分默契地接收了这个信号，“别走了，朕留你用午膳。”
顾明歌：“……”
他一扭头，河边小筑有宫女提着食盒鱼贯而入，准备开始摆膳。
他默默收起钓竿，“太上和太后，还是分开用膳吗？”
凌云横也开始收钓竿。
今儿一上午都没怎么钓着鱼，这些鱼都被王宝簪的馒头喂叼了嘴，如今不好钓了。
他没好气道：“我同她吃什么？看见她吃那些甜食，我都气饱了。”
顾明歌叹了一口气。
您是不想跟太后一起用膳，我还想回家跟夫人用膳呢。
当然，这话他不能说出口。
他只好叹了口气，劝慰道：“您都这个年纪了，气大伤身。太后也这个年纪了，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吧，何必为这个同她置气呢？”
“不成。”
凌云横对“都这个年纪了”并不赞成，“六十就把身体弄坏，到九十可怎么办？还有三十年呢，不可不保养。”
顾明歌：“……”
又不是谁都能像端木阁老那样活到九十，费这个心干嘛呢？
当然，这话他更不能说出口。
他默默地跟着凌云横往小筑里去，一起用膳。
一桌子只有十来个菜，这还是为着有客来添了些的，十分节俭。
顾明歌细看了看，大半都是药膳。
当初关太医带着药膳入行宫，太上皇没什么好话，没想到他倒是用行动支持了。
瞧瞧这些药膳，看起来人吃了能活到一百多岁，怪不得太上皇担心九十岁的事。
“您天天吃这个吗？”
“怎么，不好吃？”
“好吃是好吃。”
就是吃完嘴里一股药味儿，让人这顿吃完，晚上不想再吃的那种。
这种药膳能顿顿坚持吃，也是种本事。
顾明歌不禁道：“您为了保养身体，顿顿吃这些药膳，怪不得看不惯太后胡乱吃喝了。”
他跟凌云横同岁，自己也到了这个年纪，最明白他的心了。
凌云横原本默默吃着，听见这话，忽然深深看他一眼。
好一会儿，他叹了口气，“要是宝簪没了，我活到九十，一百……便是万岁万万岁，又有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