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来了京都,池念舒真真切切知道了沈元宗这三年是怎么过的,每日天还未亮就要入宫去,有时候在宫中一待便是一天,等到回府太阳也已经下山了,匆匆用了晚膳之后,又开始在书房中处理公务,池念舒心疼他,却也不敢上前打扰,经常会在夜晚时候进了厨房,为他做上一些吃食端进书房。
一开始,池念舒会在沈元宗的院子里那间属于自己的屋内看书,后来发现一有不懂的地方,就要往他书房跑,经常会打断他和先生的谈话或者其他事情,池念舒想了想,干脆就让小秋帮忙,把她的书桌都放到了沈元宗书房里边去,自己也在那里面学习。
先生若是在府,就会经常前来指导池念舒的功课,甚至有时候还会同她辩论上几句;若是沈元宗回来,池念舒便安静地在一旁,也不出声,偶尔会抬头看看那个满脸都是疲倦之意的沈元宗。
自打将那小姑娘从柳城接到京都王府中,王府上下才知道,那姑娘是王爷启蒙先生的义女,亦是王爷的同门师妹,有了这层情谊在,怪不得王爷对人家小姑娘那么上心。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小姑娘是照亮沈元宗心中的月光。
沈元宗做事也从不避忌池念舒,任由她将书桌搬到了书房,任由那小姑娘听着他如何下令、执掌朝堂生死。
一开始,沈离看到小姑娘的身影出现在沈元宗书房中时,面露惊讶,后来便也想通了,只要涉及这池府大姑娘的事情,王爷总是没来由的失了分寸,三年前如此,如今亦是如此,所以便也告诉自己要接受这姑娘日后可能会成为王府的当家主母这件事。
池念舒也经常在后半夜就支撑不住了,倒头睡在了书桌上,沈元宗有时候抬头望去,借着灯光看到了小姑娘的睡颜,才觉得自己又从地狱回到了有生息的人世间,以往总要靠着书信抓住仅存的那点能让自己存活的空气。
如今,心中的光已经在自己身旁了,只要稍稍一伸手,便能将人拥入怀中,可是他不能,小姑娘尚未及笈,来日方长,他有的是耐心,如今明白池念舒的心意就足够了。
所以每当小姑娘睡着了,在院里守夜的那些人都会看到,王爷亲自抱着那池姑娘回了屋中,亲自为她盖好了柔被,随后才又缓缓从屋中走出,回了书房继续办公。
沈元宗公务繁忙,平日里陪着池念舒在京中到处逛的便是徐绣珠了。
自从来了京中,那徐绣珠三天两头就往王府里跑,经常拉着池念舒见识京都中的繁华。
不得不说,柳城着实和京都是无法相比较的,之前只听徐绣珠描述京都的长街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随处可见的热闹非凡,池念舒本就是爱热闹的人,如今亲自置身于京都的长街中,才真正体会到徐绣珠为何对京都一直万分怀念。
徐母不放心徐绣珠单独外出,派了好几个随从跟着,而池念舒就更不用说了,沈元宗知道京都是龙潭虎穴,自然更加不敢掉以轻心,亲自在死侍中挑了个武功顶尖的跟着池念舒,平日里不会轻易露脸,就连池念舒自己也不晓得,到底那唤作沈小十的死侍究竟有没有在自己周遭。
徐绣珠刚回京都,对于一切的新奇劲并不亚于池念舒,今日她带着池念舒穿梭在各种摊贩之间,不一会儿已经买了好些东西。
徐绣珠今日出门主要是想采购巾帕,再过两日那宫中的嬷嬷又要到府授女红课了,她便想着这次习课后要认真绣好一条巾帕。
“念舒,过两日你便到我府中一同学习,我已经同母亲说好了。前段时日你刚到京都,我想着总归让你适应一番才行,张嬷嬷果真是从宫中出来的绣娘,所授的一针一线就连我都惊叹不已!”徐绣珠在绸缎庄里边翻着布料,池念舒应声后,就见徐绣珠耷拉着脸,将手中的布料放回去道:“这些都没有合心意的,怎么如今京都的布料越来越差劲了!”
掌柜的是个耳尖的,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姑娘,穿着打扮都不是一般人家,心中知晓这定是哪个府中的千金小姐,暗骂自己竟然如此亏待了人家,连连上前去,笑着讨好道:“小姐万福,这底下摆放的都是一些平常人家挑选的寻常布料,若是小姐想要看看些上等,还请移步同我去二楼瞧瞧!”
徐绣珠一听,眼睛都亮了,连忙接话道:“我就说嘛!你这绸缎庄我以往最喜欢来了,万万不能只卖这些寻常的东西,快快领我上楼,将新的款式都给我来瞧上一瞧!今日正好来了,我也能买些新的布料回家,让母亲给我裁身新衣穿!念舒,你要一同上来瞧瞧吗?”
“你便饶了我吧!你知晓我不喜欢拿针线,我现在正苦恼着过两日上女红课该如何度过呢!”池念舒也是耷拉着小脸,徐绣珠看着她这般模样却是笑出了声:“行了行了,便不强求你了,不过这女红课可是要好好学习的!”她看了看周围,将身子凑向了池念舒,随后用帕子挡住了嘴巴,轻声说:“母亲说了,日后出嫁的红肚兜可是要自己绣的,绣的约好以后夫妻感情才会愈加和睦!”
池念舒看向了徐绣珠,问:“当真?”
“那是自然的!我诳你作甚?”
“那是该好好学习才是!”徐绣珠看着池念舒认真的模样,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够和池念舒成为好姐妹,若是换做平常人家的姑娘,听到她讲这番话,估摸着早就红透脸,不敢再接话了。
可是池念舒听完后,却真的将这事放到心里去,似乎同徐绣珠二人讨论这样的话题是再平常不过了。
徐绣珠见池念舒没有兴趣随她上楼,便指了指对面的茶楼,说:“你便去对面茶楼等我吧!记得点上一笼鲜虾包,那虾肉弹牙鲜甜,好吃的不行!”
池念舒一听,倒是来了兴致,逛了那么久的街,她早就饿了,所以看着徐绣珠上了楼,她便抬脚去了对面的茶楼。
茶楼中的人也热闹非凡,戏台上两个画着浓妆的人儿正咿咿呀呀唱着池念舒听不懂的戏,可是却别有一番滋味。
实在是店里人太多了,店小二只能为池念舒在大门旁寻了一张小桌子,池念舒点了一壶茶和鲜虾包便静静候着,听着楼上的人唱着戏,不一会儿店小二就将东西端上来了。
池念舒还没动筷子,就听到店小二不停在和一个穿着紫色衣裳的男子道歉:“公子,真是抱歉,今日鲜虾包已经售罄了,实在是抱歉!”
“我家公子平日公务繁忙,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心心念念就想着吃一口你家的鲜虾包,怎么能说卖完就卖完呢?”
“客官,实在是抱歉,这段时日是禁海期,我们每日售出的包子数量都有限,没有鲜虾我们实在也无能为力啊!还请公子明日早些过来!”店小二也是一脸抱歉。
“你……”
“算了!”紫衣男子摆了摆手,可是身后的随从却不甘心说道:“公子,你每月就只有一天的休沐日,这包子你念了近一个月了,若是今日吃不到,又要等到下个月才能出来!”
“走罢!有时候一些事情便是注定的!”转身的瞬间,池念舒感受到了他浑身的失落感。
她盯着面前的还未入口的鲜虾包,招了招手,让店小二过来。
那个紫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九千岁李成,今日是他的休沐日,他每个月只要从宫中出来,定会到这间茶楼点上一笼鲜虾包,再配一壶茶,听一会儿戏,这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了。
可是这个月的休沐日因为同往月的不同,所以茶楼里的掌柜的并未为他留上一笼包子,说不失落那是假的,因为这家茶楼的包子不知道为什么有家的味道,那个家是记忆里的家,不是他作为养子成长的李府,所以每当他在这里吃上一笼包子,仿佛才能让自己在这龙争虎斗的京都中稍稍喘过气来。
“公子,等一等!”茶楼里的店小二追了出来,笑着说:“有个姑娘让我把这袋包子交于你!”
李成的随从接了过来,一打开惊喜说道:“公子,是鲜虾包!”
李成挑眉,看了看袋子里,还真是一笼热乎乎的鲜虾包,有趣!
池念舒吃不上鲜虾包,又重新点了别的吃食,肚子饿得时候,感觉吃什么都是开心的。
忽然,身侧走过来了个人影,她抬头,竟然是刚刚站在门口的那个紫衣公子,他手上还拿着自己让店小二打包的鲜虾包。
“姑娘为何将鲜虾包让与我?”李成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别人的施舍,以往是李府养子的饿时候,大家都是说他有那样的生活那样的身份于京都里,都是李府给予他的,所以施舍是他日后最最讨厌的东西,如今这样的感觉他很不喜欢。
池念舒却起了身,笑着说:“不过一笼包子而已,你不用同我说谢谢啦!抱歉,因为坐的离大门近了些,无意听到你和店小二的谈话,我知道吃不到心心念念的东西是什么感受!我初来乍到,并未尝过鲜虾包的美味,所以对我而言它不过是陌生的东西罢了!但是对于念着它的人,却是人间美味,若是吃不到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小姑娘说话的时候,眉眼皆是灿烂,李成一顿,他根本就没有打算谢谢面前的小姑娘,甚至因为小姑娘自作主张让他刚刚起了杀人之心,如今的他不需要谁的施舍!
“哎呀!那既然你都返回了,那就把包子的银子还给我吧!”池念舒忽然话锋一转,伸出了手掌,李成挑眉,身边的随从更加不可思议:“大胆,你可知……”
李成抬手,阻止了随从的话,有意思,多久了,他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人!
李成却笑了,他本就生的美,那桃花眼笑起来更是勾得人心痒痒的,他说:“姑娘这包子不是赠与我吗?”
“本来是想着给你的,可是如今你既然原路返回,那自然是要将钱给我的!虽然只是一笼包子,可是也是我自己用真金实银买的,你我非亲非故,我也没有什么理由不收你银子罢?”池念舒却忽略了那满脸笑容的李成,认真回答道。
“哈哈哈!”李成笑出声,面前的小姑娘还不到他的肩膀,若是知晓了他便是人人口中杀人不眨眼的九千岁,不知晓还敢不敢伸手朝他要银子呢?
李成从兜里掏出了铜钱放在了池念舒手心,池念舒合掌,笑意满满说道:“谢谢你啦!包子归你啦!”
谁知道李成却将包子放置在桌子上,池念舒不明所以抬头,却听到他说:“小姑娘,听你的话你是刚到京都不久,这包子就算我尽地主之谊,请你尝尝了!”说完便转身而去。
“诶……”池念舒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走出了大门,她看了看手中的银子还有放在桌子上的包子,一脸不明所以,这京都的人都这么怪么?
“公子,为何今日没有吃到鲜虾包,但是你还如此开心?”小随从很久没有看到九千岁这样发自内心的笑了,而且他能感受到,九千岁是真的心情不错,而不是每日在宫中那种任人看了都觉得心中发毛的笑容。
“好久没有看到这么有趣的人儿了!”李成也觉得不可思议,本来还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就是一片好心,实则利用自己的善意无意中侮辱了别人。
谁知道那小姑娘却理直气壮让自己要把包子的银子付给她,被那小姑娘不按常理那么一闹,李成没有吃到包子的阴郁心情顿时没有了,甚至还因为遇到这等趣事感到愉悦。
徐绣珠从绸缎庄过来时,看到的便是池念舒一口一个包子往嘴里塞,她走过去喝了茶水,随后轻轻拭去嘴边的茶渍:“池念舒,你能不能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府里没吃的呢!”
“哇!绣珠,这鲜虾包真的太好吃了!我决定以后将它列入京都必吃食品之一!”
“我没介绍错吧!你才来京都几日,许多好玩的好吃的都没去过吃过呢!幸好当初王爷坚持将你带来京都,不然我去哪里找个这么志同道合的人陪我一起玩呢!”徐绣珠也拿起了一个包子,塞进了嘴巴,随后才问道:“咦?这鲜虾包怎的放置在袋子里边了呢?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