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陈修文在屋内挑灯夜读,他身上着的是一身洗得发白的粗衣,他坐的笔直,尽显枯老的手慢慢翻阅着手中的已经泛黄的古书。
突然门口响起了三声叩门声,陈修文头也未抬,只道了句:“今夜谁人都不见,回去罢!”
“元宗,我便说先生定是生了你的气,你还不信!你这青竹酿还是同我共饮吧!”徐知霖的声音从门口隐隐传来,陈修文听到“青竹酿”三字,忽然一顿,咽了咽口水,内心挣扎了片刻还是受不住引诱,将门打开,便看到门口二人,黑衣那位依旧神色寡淡,白衣那位却温文儒雅,只不过二人眼中皆藏着笑意。
“青竹酿留下,你们两个赶紧走,莫在我面前碍了我的眼!”陈修文伸手,可是徐知霖却大步一跨径直入了屋,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然后自顾自地说:“先生,元宗给您带来了京都酒娘子的青竹酿,我给你带了一品居的蟹酿橙和荔枝醉鸡!”说话间已经将吃食摆上了桌,沈元宗也入了屋,将手中的青竹酿放在桌面,拿出酒杯,倒出了一小杯,立刻满屋子的青竹香四溢。
陈修文哪里还把持得住,三步两步来到桌前将酒杯拿起,深深闻了闻,随后一饮而尽,叹道:“真是酒娘子家的青竹酿!”
京都中有个酒肆,里边的掌柜的是个半老徐娘,因为在家排行老九,从做姑娘的时候便被人称“九娘子”,又因为接管了家中的酒肆,酿出的酒在京中无人能及,于是“酒娘子”的名号也因此传开了。
陈修文夹了一块鸡肉放到嘴中细嚼慢咽,沈元宗和徐知霖对望了一眼,知晓今夜所有准备都是对的,便在一旁坐下等候。
陈修文吃饱喝足后,擦拭了一下嘴巴,才将巾帕扔到了桌子上,道:“摄政王深夜来此,怕不是只为了来此看老夫喝酒吃肉吧?”
“先生!”沈元宗起身,深深行了礼,眼中甚是诚恳:“学生想请先生出山,重回京都!”
陈修文抬眼看了沈元宗,眼中都是道不明的情绪,随后他摆摆手道:“我离开京都数十载,早已经过惯了逍遥快活的日子,你曾在信中提及,我也拒绝了你数次,又何必再到我这儿来碰壁呢?”
“先生!”徐知霖也站起身,全然没有了刚才温和的模样,有的亦是满目诚恳:“先生一生大节不夺,才会遭奸人所害,但先生自幼便教育我们,遇风尘之会,必有凌霄之志,为何如今却不肯重返京都?”
“你们莫再说了!”陈修文起身,背着他们二人,声音中是深深的无奈:“少年期的壮志凌云于我而言早已经远去,如今我只想当个教书先生,平淡度过后半生。你们不用再劝了,回去罢!”
“我们无法改变先生的想法和决定,可是学生还想问一问先生,若是如今国步艰难,四面楚歌,先生是否还能安稳平淡过上想要的日子?”听到沈元宗的话,陈修文回过头,满脸不可置信道:“你这话是何意?自你执权以来,元国从未有外敌侵入,朝堂亦在你雷霆手段之下为幼帝将障碍除得干干静静,何来国步艰难一说?”
陈修文这番话后,自己倒是干咳了一声,若是他心中没有天下,又怎么会对如今的形势了如指掌呢?
“学生不敢诳先生,这也是今日我二人前来请先生出山的原因,先生请看,可识的此物?”徐知霖从袖口中掏出了一张信纸,上面画了一株红色的莲花,陈修文一看,立刻脱口而出:“齐国的红莲!”
“先生以为,知霖为何会在柳城呆了三年不回京,这三年来,齐国的势力已经秘密渗透到了朝堂中,他们来势汹汹,虽然朝堂中目前一片寂静,似是无事发生,可我们的人只要发现丁点细小的线索都会中断。三年前,徐巡抚一路追查齐国线索,来到柳城便断了。柳城是边城,知霖这三年来一直秘密追查,可是似乎哪里都有人监视,行事困难。而今日,我们看到了这本该属于齐国的红莲竟然长在了池府回廊边上!”沈元宗满脸阴郁,双眸却平静似水,一番话并没有多大情绪,但陈修文却沉默了,若真如沈元宗和徐知霖二人所言,那……
“先生真以为,当初先皇让我入宫成为辅佐幼帝的摄政王,只是因为我同定远侯府断了关系么?”沈元宗语气皆是凉薄之意:“先帝早就察觉齐国势力死灰复燃,可是他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他不愿元国江山被毁,让我以生命发了毒誓,定会好好守护住元国,他知晓我手中有四大部落的支持,若是我为摄政王,齐国余孽才不敢轻举妄动。”
“先生!学生二人知晓先生一直心怀天下却寸步难行,学生恳请先生出山,重返京都,以先生才智,定能助元宗守住这元国的江山!”徐知霖朝着陈修文深深鞠了一躬。
过了许久,陈修文才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难得王爷还看得上我这副老骨头,老夫便同你们一道回京都,去看看这京都中的妖魔究竟是何等猖狂!”
沈元宗和徐知霖对望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坚定。
“还有一事,想劳烦先生明日到池府再走一趟。”
“……,沈元宗,我今日便不该放你入屋,更不该喝了你这青竹酿!”陈修文气得不想再说话。
……
池府。
这夜,陈筱柔让池念舒在她院中歇下了,房中的绿釉香炉里放置的熏香让人心神安定,今日发生太多事情了,就连池丰收也早早歇息去了。
陈筱柔同池念舒母女二人同塌而眠,池念舒如同小时候一样,整个人蜷缩在陈筱柔怀中,母亲身上的味道是让她最为安心的。
陈筱柔眉目皆是温柔之色,不停抚摸着女儿的后背:“念念,你同阿元……不,王爷究竟是怎么回事?”
“娘亲,我也是今日才知晓他竟然是摄政王!”池念舒手中玩弄着自己的秀发,闷声说着。
“念念,你真要同王爷去京都么?”陈筱柔皱了皱眉头,她实在不忍心让池念舒离开家中去那么远的京都,虽然京都是个好地方,可是自己的女儿自幼就是个不省心的,若是有摄政王照拂着那还好,怕就只怕,若有一日摄政王府有了王妃,容不下她的念念,那念念岂不是误了前程又受尽委屈。
摄政王的意思虽然是让念念去京都深造学业,可是她是过来人,自己女儿眼中的情谊难道能够瞒得住她这个当娘的吗?往深了想,若真的摄政王看上了念念,可是就池府这样的人家,又如何配得上高高在上的摄政王?
“娘亲,我想去京都瞧一瞧,听闻京都的一切和柳城皆是不同,女儿甚是好奇。还有,阿元同我有过约定的,我不能做那食言之人。”池念舒心中早已有了决定,可是陈筱柔却叹了口气道:“傻孩子,你以为京都是想象中那般美好么?为娘担心,若是日后少了王爷的庇护,你独自一人又该怎么办?”陈筱柔不想将事情说得太过明白,可是摄政王不仅是男子更是王爷,将来围绕在身边的莺莺燕燕定是多不胜数。
“娘亲,阿元不是那样子的人!”池念舒坐起身子,目光甚是坚定,她信沈元宗,她才不管他的身份是何人,她只知道,沈元宗的卖身契还在她这里,不管是什么身份,她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陈筱柔看着面前容貌愈来愈长开的女儿,千言万语竟然都不知道如何说出口,最后所有担忧都化成了一声叹息:“睡吧!有什么日待明日再同你爹爹商讨了!”
其实她心中明白的,此事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了,摄政王已经开了口,不管如何拖延,念念定是要入京都的!
他们这样的平常人家又如何能同摄政王抵抗,只希望摄政王能够看在当年念念救下他,又为了他挨一鞭子的事情,记着这个恩。
而池丰收也是烦上加烦,今日之事已经让他头疼不已,怎料到那李姨娘竟然也是个脑子不灵光的,一想到那池念舒身边的小随从摇身一变成了摄政王,她心中就恨的牙痒痒,可是又觉得心有不甘,为何池念舒能够去京都,而她家的小荷不行?
于是趁着池丰收躺上床的时候,就不停念叨道让池丰收让小荷也跟着大姑娘一同前去,说什么都是池府的姑娘,老爷不能厚此薄彼才是。
池丰收被缠得烦了,一天下来的脾气都冲着李姨娘而去:“果真是没有脑子的东西!今日小荷才被摄政王呵斥,你还让她赶着去京都将命送了么?再说了,念念起码是池府的大姑娘,是大夫人所生的嫡女,你一个姨娘生的女儿如何能同她相比?”
李姨娘瞪大双眼,不可思议看着平日里对她温柔体贴的池丰收竟然说出这样子的话,这两年多的日子让她以为自己已经走进了池丰收的心,可是实际上的辛酸只有她自己知道,池丰收表面上对她虽然很好,可实际入了夜多次的梦呓喊的永远是“阿柔”二字。
池丰收起身,李姨娘急忙拉住他的手臂:“老爷,这么晚了你要去何处?”
“我去书房睡!”池丰收一肚子的火气,就连语气也万分不耐烦。
李姨娘本想为自己女儿也谋一个锦绣前程,心中想着都是池府的姑娘,凭着这两年多老爷对小荷的喜爱,定会为小荷争取的,却没想到今日小荷得罪了摄政王,就连老爷也将她视为了弃子。
幸好!幸好自己生了一个小公子,这才能让自己还在池府中稳住地位!李姨娘将自己的头发拢了拢,这池府的一切,她一定会慢慢掌握到自己手中的。
而更让李姨娘没有想到的是,池丰收所说的一切都被躲在窗户边的池清荷听得一清二楚了去,她双眼蓄满了泪珠,全都是恨意,从前还没有对池清荷恨之入骨,如今,她只觉得自己恨不得杀了池清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