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府今日举办的宴饮盛大,近乎将京都大半的权贵都宴请来了,今日小公子的生辰宴不仅仅是为了庆贺小公子又长大一岁,更重要的是,今日过后,这京都就要多一位世子了,定远侯府的小世子。
沈元宗眸色沉沉地看着院中人来人往,好生热闹,戏台上的戏子咿咿呀呀唱着,好一会儿,定远侯终于抱着年幼的小公子缓缓到来,身旁跟着的着着墨绿色衣裳,笑脸盈盈的便是沈元宗的继母,定远侯的续弦,人称小定远侯夫人。
好一副父慈子孝、恩爱有加的场景,沈元宗眼中闪过一丝嘲弄,在听完定远侯一番长篇大论之后,宣布小公子沈绵意成为定远侯小世子之时,众人纷纷举起酒杯祝贺。
“定远侯府今日大喜,怎么能少的了我精心准备的大礼呢?”一声冷漠至极的声音划破了这片喜庆,众人抬眼望去,发现宾客桌上有位黑衣少年,浑身散发着阴郁的冷气,看向定远侯一家眼中皆是戾气。
定远侯一愣,面前的黑衣少年似是相识,可是一时半会却始终想不出是何人,身边的小定远侯夫人笑着打破了尴尬:“妾身替小儿谢过公子今日前来,公子有心了……”
“小定远侯夫人不必如此客气!”少年摆了摆手,身后的沈离便抱着盒子缓缓走向了主桌,定远侯看到沈离的一瞬,眼眸猛地紧了紧,怎么会是沈离?他不可置信再一次看向了不远处的少年,疏离的神情,浑身充满戾气,他终于知晓为什么会觉得少年似曾相似了,那眉眼之间同自己少年时候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会的!不会的,他怎么会在京中?怎么会出现在定远侯府?
在场的所有宾客都被沈离手中的盒子所吸引,大家都想知道,究竟这位黑衣少年送上的是一份什么大礼,谁知,随着沈离缓缓盒子放在主桌上,随后慢慢打开了盒盖,盒子里面的东西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特别是小定远侯夫人,原本满脸期待刹那间血色尽褪,那盒子里分明整整齐齐,端端正正摆放着一块牌位,牌位上刻着的是:先室沈王氏心莲之位。
王心莲,便是沈元宗生母的闺名!那牌位,便是已逝去的定远侯先夫人的神牌。
只见沈元宗不急不躁,他缓缓穿过了人群,行至主桌,所经之处皆是一片寒气,定远侯从亡妻的神牌出现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断定了面前的黑衣少年便是当日尚在襁褓中便被送离京都的嫡子!
“孽子!你怎敢如此猖狂!”定远侯的一声呵斥,让在场所有人不禁恍然大悟,这时候大家才想起,原来定远侯府还有一位自幼体弱离京的大公子,如今听定远侯之意,那眼前这位黑衣少年,便是定远侯府的大公子了!
传说大公子自幼离京,从未回府,如今又偏偏出现在幼弟封为世子之日的宴席上,这定远侯竟然没让自己的嫡子成为世子,也实在耐人寻味。
却见沈元宗神色淡定地走向了小定远侯夫人,将那女人细细打量了一番,小定远侯夫人紧紧护住怀中的幼子,似乎面前的沈元宗是洪水猛兽一般,沈元宗嗤笑了一番,这便是,这么多年对自己念念不忘、不停对自己痛下杀手的女人呀!
若是从未了解过她,倒是会被那副弱小害怕的模样给欺骗了去,定远侯却气得不停咳嗽,他本就是个体弱的,哪怕模样依旧威风凛凛,实则身体也早已经是个药罐子了。
“今日是你幼弟生辰之日,我们一家人有什么事,便等宴席散了再说!”难得看到定远侯放下身段哄人,那小定远侯夫人也急忙上前说道:“大公子今日归家,便是双喜临门之事!只不过千里迢迢想必也是劳累了,不若先小憩片刻……”
沈元宗也懒得同他们再纠缠宴席了,他在生母的神牌前坐下,随后手指一下、一下扣着桌子,开口道:“我今日前来,不过想问清楚侯爷一件事,等弄清楚了,我自然便会离开!”
定远侯看着面前的沈元宗,不敢相信自己多年放任不管的儿子如今竟然成了这般让人畏惧的模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起了亡妻,他道:“你随我道书房中去!”
“不必了,定远侯府我一刻都不想再多呆!”沈元宗忽然抬头,与老侯爷四目相对,定远侯却在他眼中看到了嗜血的猩红,就听到沈元宗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问道:“敢问侯爷,我的母亲究竟是如何逝世的?”
定远侯万万没想到,沈元宗竟然会当着所有人的面,问出这样的问题,他面色霎时苍白,面前的少年,就如同刚放出笼子的饿狼一样,目光中没有丝毫的情谊,有的只是骇人的寒意。
“你……你!孽子!本想着你多年未曾归家,本候便不与你计较该有的礼节!你母亲安置在堂中多年,你这个孽子刚回来就去扰了她亲清静!如今还敢在府中胡言乱语!来人,将家法拿来!养不教父之过,今日本候定要好好让这小子明白,何为父,何为子!”定远侯一声怒吼,已经让在场所有人都纷纷指责这刚回来的大公子,如此看来,定远侯将世子之位传于小公子,倒是合情合理了。
小定远侯夫人急忙上前,不停帮定远侯顺气,嘴里还不停急切说着:“侯爷,侯爷,大公子不是故意冲撞您的!念在他年幼不懂事,千万不要同他置气!这么多年来他一人在外已经太不容易了,如今好不容易回府,万事以和为贵啊!”小定远侯夫人的一番话让在场的人都觉得沈元宗遇到了个好继母,谁也不知道小定远侯夫人心中是如何想的,她本是万分惊讶沈元宗命大,这么多年来竟然没有将他除去,甚至还让他进了京,后来看到他在宴席上如此胡闹,心中便释然了,今日一闹,这世子之位还有定远侯府,怎么可能还会落入他手中!
看着冥顽不顾的沈元宗,定远侯气得抓起棍子就要抽打他,可是还没有近他身,却被沈元宗轻轻一震,定远侯竟然被忽如其来的一股内力直接震飞出去了,倒在地上,吐出了一口鲜血。
这下院里的场面一时混乱至极,定远侯府大公子竟然回府第一日就将自己的老子打了,这传出去,以后这定远侯府不是得被人笑掉大牙吗?
在场的达官贵人都是机灵的,知晓这已经不是闹剧那么简单了,纷纷悄然无声离开了定远侯府,老侯爷在众人手忙脚乱扶起了身子后,将所有人都挣脱开,明显已经愤怒道了极致。
却看到沈元宗抱着亡妻的神牌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然后走到自己身边,压低了声音,说:“我已经知晓母亲是如何死在你手中,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随了她去,二是……”沈元宗面无表情看向了在一旁的定远侯府小公子,剩余的话已经不用说出口了。
“沈元宗!你这个孽子!你怎么敢如此!”定远侯第一次觉得自己已经老了,这么多年来,他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甚至沉浸在定远侯府的荣华富贵中,从未想过,自己丢弃的小狼崽竟然有一日会回头反咬自己一口。
“那你便试试我敢不敢,顺便告诉你,我入京,对你这定远侯府一点兴趣都没有。我给你三日时间好好考虑!记住了,只有三日!”沈元宗说完,便冷笑了一下,看着面前瞬间老了十岁的定远侯,心中竟然一点涟漪都没有。
眼前这个人,不配为父,不配为夫!
沈元宗入府打了定远侯这事在京中火速传开了,沈元宗这一名字一夜之间也家户喻晓。
……
“侯爷,侯爷,大公子他怎么能如此无礼!”看着沈元宗远去的背影,小定远侯夫人忽然觉得心惊胆战,这么多年流落在外面的弃子怎么会如此厉害!
定远侯脑中却一片空白,自己常年在外的嫡子,如何知晓当年亡妻死去的事情内幕?定远侯自幼便是在他父亲庇佑下成长,人生从未有过任何坎坷,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定远侯,自己父亲给自己唯一的遗言便是要护好定远侯府一脉。
他生性不如老父亲英勇,甚至有些懦弱,若不是这一生有定远侯这三个字护着自己,哪里还能在这京都生存下去。
自他当上定远侯后,定远侯府已经大大不如从前了,可哪怕如此,他也算将定远侯府保全着,可如今,自己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当初被自己送离京的嫡子竟然会回来!
他也曾经想过若是用嫡子换定远侯府平安无恙,也是值得的,所以他觉得要怪就怪自己的儿子命不好。
后来年岁渐长才有了第二个儿子,因为小儿子与自己性子十分相似,所以定远侯对他疼爱有加,沈元宗此次来势汹汹,可是他最后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定远侯深思熟虑一夜之后,知晓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这个儿子了,他便决定要进宫面圣,由官家出面处置沈元宗,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嫡子不敢胡乱非为,又能彻底护住定远侯府。
谁知道,他还未面圣,便远远看到了圣上竟然同一个少年在御花园中下棋,而那个少年,便是昨日在府中大闹了一场的沈元宗!
他惊慌失措逃回府中,却在自己书桌上发现了一沓这么多年来他利用自己定远侯之位在各地胡作非为的罪证,到这一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元宗回京,是圣上的旨意,而他太了解当今圣上了,他自幼同圣上一同长大,便已经明白了,圣上不想沈元宗同定远侯府再有任何一丝牵连,而如今,自己就是那个最大的绊脚石!
若是自己不在世上,沈元宗才能真正为圣上所用,若是自己苟活于世,那恐怕,往后便再也没有定远侯府了。
定远侯活到这个年岁,忽然觉得自己第一次将事情看得那么透彻,他突然掩面痛哭,自己小心翼翼顶着定远侯名讳活了这么多年,原来一切都是在别人控制之中。
……
那夜,定远侯邀了沈元宗到京都白莲山上亭中一聚。
沈元宗到达之时,定远侯已经独自喝上了好几杯,他看到沈元宗到了,才忽然发现那少年竟然比自己还要高了,他苦笑了一声,眼眶泛红,自己于他似乎只是一个陌生人罢!
“你母亲之死,确是我所为!”定远侯喝了一杯酒,苦涩地讲了一句话,却让沈元宗个双拳紧握,眼中迸发着骇人光芒,就听定远侯继续讲着:“我知道,那些年她同沈离一直有联系,想必你也知晓我究竟为何将她……我以为,送走了你,送走了你母亲,能够让定远侯府百年屹立不倒……我无言见你母亲,我只求你,在我去后,放过绵意,放过定远侯府一脉!”
沈元宗深深看着定远侯,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受,或许在他眼中,只有那个小公子才是他的儿子吧!
定远侯又喝了一杯酒,突然嘴角流出了一丝鲜血,他颤颤巍巍道:“我这辈子都被定远侯府束缚着,我死后,只想化作风雨随处去看看,你能不能,满足我最后这个请求?”
看到少年缓缓点了点头,定远侯终于笑了笑,说:“谢谢!”
随后,高大的身躯便在沈元宗面前缓缓倒下……
定远侯死了!京都又掀起了一阵风雨,奇怪的是,所有人都以为,定远侯府大公子是回来抢夺侯爷之位,可是他并没有。
只不过,在定远侯出殡那日,那少年竟然将定远侯的骨灰抢走,有人看到他立于京都最高的山顶,把定远侯挫骨扬灰了。
京中掀起轩然大波,小定远侯夫人哭得死去活来,小世子尚小,无法继承定远侯之位,而孽子沈元宗,竟然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许多贵家愤愤不平,都希望官家将那个沈元宗依法处置。
可是,他们没有等来沈元宗入狱的消息,而是等来了少年沈元宗,竟然被册封为摄政王的旨意,京都有名望的家族忽然都寂静了,谁也不知道,圣上究竟想要干什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元国五十四年,元帝在寝宫中逝世,由幼子继位,李贵妃奉为皇太后,沈元宗为摄政王。
先帝逝世,朝中众多官员蠢蠢欲动,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先帝临死前册封的摄政王,不过只用了一年的时间,竟然凭一己之力成为了朝堂中权势滔天不可一世的存在。
沈元宗在不见血的朝堂里硬是凭着一身的狠戾与傲骨杀出了一条血路,攘外安内,问鼎权颠。
他孤绝桀骜却聪慧绝顶,行事极尽狠戾,将京都不服于小皇帝的皇亲贵胄都驯服,先帝似乎同沈元宗做了交易,他给了沈元宗想要的崇高地位和至上的权利,而沈元宗也如先帝所愿,辅助小皇帝稳坐朝纲,成了这朝堂中的定海神针。
可是谁也不知道,这一年以来的每个夜晚,沈元宗都如同深陷泥潭中无法自拔,若不是远在柳城的池念舒,每月一封书信让摄政王安了心,恐怕沈元宗早已经被拉进了永不见天的深渊中。
那个小姑娘,成了摄政王心中的一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