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孟弋荀的眼眶微微发热，唇间的血色霎时全无。
前世明明心有猜忌，不愿见他，以至于让他落到了废太子的下场，世人皆道皇上宠爱三皇子与五皇子，远甚过他这个太子，可是后来，为什么登上帝位的人依旧是他？
不是因为他能力过人，天资聪慧，也不是太后临终时的托付，而是在靖元帝的心里，属意帝位的人一直都是他。
这一点，从来都没有变过。
“父皇，儿臣对不起你……”孟弋荀握住靖元帝的手，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充满着内疚。
如果他没有记恨靖元帝，那么或许能早些察觉到靖元帝待他的慈父之心，没有误会，没有猜忌，自然也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更不会连累靖元帝因此而丢了性命。
他只想到了帝心难测，却不曾想过靖元帝也是父亲。
“阿荀不要哭，你没有对不起朕，是朕这个父皇做得不好……”靖元帝竭尽全力抬了抬手，指着殿内的雀梅图，“这是你小的时候弄坏的画……朕已经让人修补好了……所以没关系……”
靖元帝的目光有些浑浊，他遥遥望着那幅盛开的雀梅，淡黄色的花朵簇成一团，布满了大半的画作，在右下角的位置，有一男一女相拥而立，若是仔细看，会发现女子的腹部已经隆起，分明是一家三口的模样。
等了这么多年，日夜所盼，他为的也不过是今日，如今可算是如愿了。
真好。
“父皇……”孟弋荀见人带着笑意缓缓闭上了眼睛，扬声痛呼。
秦贵带着众人无声的跪了下来，宫里才隔了短短几个月，再闻丧钟的低沉声。
一声又一声，诉说着无尽的忧伤。
……
钟意痛得晕了过去，迷迷糊糊之间似乎听到了丧钟的声音，她一时分辨不清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只是觉得熟悉。
这样的情景，她分明见过。
皇宫院墙内，一方庭院栽种了许许多多的花草，有个身着靛蓝暗纹的男子背手站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恍惚开口，“这里是谁的住处？”
“回皇上，是钟婕妤，”有宫人答道。
“这些花倒是种得不错，可惜她如今再也看不到了，”男子有些感慨，想起钟家发生的那些事，不免唏嘘。
“是呀，据说这是钟婕妤亲手种植的呢，为此还特地向内务府讨要了个懂花草的宫女，这些想来就是她帮着打理的。”
人已经去世快一年了，可是这里不见杂草，且花朵盛开得繁艳，一定是有人细心呵护的结果。
“倒是个有情义的奴才，你去看看是谁，赏赐一番吧，”男子随口道。
“奴才遵旨。”
思绪被拉远，眼前一晃，钟意又看到了乾清宫高高矗立的匾额，随着风她看到了方才的那个男子躺在了床榻上，床边跪了许多人。
“都不许哭了……朕去见父皇和母后……这也是好事，”男子掩面咳嗽，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去将那几盆花给朕搬过来……朕不想闻这些药味……”
几盆花都被搬了过来，不是花期，但是枝叶繁茂，钟意看着熟悉的暗底花盆，想起了方才的那一幕，莫不是刚才的那些花？
“朕走了之后……把照顾这些花的那个宫女放出宫去吧……她的活已经做完了……”男子看着底下人，叮嘱道。八壹中文網
“是。”
有人应了声，随即便听到其他人高呼“皇上驾崩……”
钟意顿时头痛欲裂，她皱着眉抚住额头，听见耳边的呼唤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切，让她的思绪乱了起来。
“钟侧妃……钟侧妃……”
“主子……主子……”
“钟意儿……钟意儿……”孟弋荀飞奔入了内室，见人一动不动的躺在床榻上，脚步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撑着身子爬到床榻边上，大声的喊道。
张太医无奈的叹了口气，“殿下，钟侧妃染了剧毒，若是一刻钟后再醒不过来，那……”
话没有说完，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孟弋荀听不进一个字，他只是跪在床榻边，紧紧的握住小女人的手，“钟意儿……钟意儿……孤要你醒过来……你快醒过来……”
“臣女没有礼数，还请贵主子恕罪。”
小女人红着脸行礼，被他取笑后，这是她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那太子殿下还特地问臣女一句，臣女可真真是要感动了呢。”
这是他心灰意冷，逾矩翻入她的闺房，要她入府，她表现出来的另一面。
“殿下…可累了…”
新婚之夜，他尽力给她体面，她却只盼着能少些规矩。
“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那日在府中遇见殿下，臣妾很欢喜。”
江都游船前，她故意说来哄他的话，绚丽的烟火，乱了彼此的心。
“臣妾盼着与殿下琴瑟和鸣，恩爱白头。”
“臣妾以天灯许愿，盼着与殿下岁岁年年，永不相负。”
“……”
好听的话说了那么多，难道都只是用来哄她的么？
孟弋荀的眼睛已经湿润了，他顾不上自小喜怒不形于色的训言，只是看着张太医，语气里带了几分祈求，“孤要你将她唤醒……一定要唤醒她……”
张太医的额头沁出了细汗，他从医盒里拿出一套细针，下手的动作既快又稳，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心慌得越来越厉害。
不管怎样，他已经尽力了。
没了福慧皇后，没了太后，也没了靖元帝，若是再没了她，孟弋荀不知道还有谁能支撑着他活下去，行尸走肉般的日子，难道还有丝毫滋味可言？
“殿下，小主子来了，小主子来了，”李得忠亲自去别院将人接了回来，一路上命人快马疾驰，为了护住孩子，他的身上磕破了好几处。
“凉……凉……”阿睿会喊娘，一见到人躺在那里，就想要跑过去，偏偏身子被人抱住了，只能挣扎着喊道。
“过来，孤抱你，”孟弋荀撑着身子站起身来，将孩子接了过来，父子二人一起握住那只手，“阿睿来了，钟意儿醒来看看他，看看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