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方露出一丝鱼肚白,苏州奶娘便如往常一样地起身了。小姐怀敏正在她身畔的小床上,睡得甚是香甜。
苏州奶娘来打开门,到院子里,忽地发现有淡淡的烛光从为珍姑娘的房子的窗户了透出来。
怎么这光景了,屋里头还燃着蜡烛呢?
莫非三爷盛斯文昨晚上一宿未归,为珍姑娘一夜没睡不成?
苏州奶娘仔细打量着两扇房门,果然发现是虚掩着的,并未关严实了。
看来三爷盛斯文真的是还没回来。
苏州奶娘便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只见为珍姑娘托着腮,一动不动地坐在圆桌旁。
看来啊,为珍姑娘这是一宿没睡。
苏州奶娘上前,吹熄了烛火,劝道:“姑娘,天都大亮了。您啊,就别等了。三爷昨天夜里多半是喝高了,所以没回来。”
“奶娘,三爷他定是生我的气了……所以才没回来的……”
“姑娘,三爷昨天夜里多半是喝高了,所以没回来。不是因为生您的气。您放心。这三爷啊,今儿怎么也会回来的。到时候,您与他说几句好话便是了……”
“明儿可是您和三爷的大喜日子。新娘子要漂漂亮亮的。快去床上躺着,好好睡一会。”
为珍一听,确实也在理。加上她明儿要拜堂成亲做新娘子,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若是憔憔悴悴的,自己也觉着不喜欢,觉得遗憾。
于是,她便听了苏州奶娘的劝,乖乖地上床休息了。
苏州奶娘从为珍姑娘房里出来的时候,遇到了正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的青梅。苏州奶娘便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压低声关照她道:“姑娘昨儿一夜没睡。这才刚躺下。你别进去吵她,让她好好休息。”
青梅点点头。
这一睡啊,便睡到了中午时分。为珍醒来,起床掀开帘子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将四下打量一番。
屋子里依旧是清晨时分她入睡时候的模样。
看着样子,不像是三爷回来过。
她心里牵挂着三爷盛斯文,穿好衣物便打开门出了院子。
青梅正在院子里翻晒衣物,见了她便行礼道:“姑娘醒了,可要用饭?”
为珍问道:“三爷回来了吗?”
青梅摇了摇头:“还没有。”
为珍一听,心里头顿时又开始发急、后悔和懊恼了。
急的是三爷这都一日一夜未回了。明儿就要成亲了。这还不回来,总叫人心里头不安。
这人一着急啊,就爱胡思乱想。这位为珍姑娘自然也是如此。
她便琢磨着:莫非是三爷还在生了她的气,不愿意回来了。
转念又一想:这三爷若是不回来……那可如何是好啊?
她越想啊,心里头便越是着急了起来。
后悔懊恼的是昨天下午要问三爷盛斯文那件事情。就如同奶娘后来所说的,弄明白了又能怎么样呢?还不如装作不知的好。
可如今,再后悔也是没用了的。
这世上又没有后悔药。
如今也只能等了。
为珍姑娘在屋子里一等再等,可是三爷盛斯文一直没回来。
苏州奶娘和青梅一再劝她吃些东西。可她因三爷的事情,完全没有半点胃口。
苏州奶娘把睡着了的四小姐怀敏轻柔地放进了小床里头,拉了小被子给她盖好。而后,她对为珍姑娘道:“为珍姑娘,就算不饿也要吃些东西。昨晚您吃得就不多。今天您又滴米未沾。这么下去,怎么行。”
“为珍姑娘,你别尽想着三爷了。指不定他昨天晚上和朋友喝得了个大醉,现在还没醒来呢……所以没回来呢……”
“为珍姑娘,我和青梅这就下去给你熬个粥,做两个清爽的小菜。您等下多少吃一点。”
为珍点了点头。
苏州奶娘和青梅便去了厨房,准备食物。
为珍从昨天夜里开始,心里头就开始惶惶不安,总觉得似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
她等着三爷,越等越是坐立不安,心里头越是心烦意乱。
为了让自己平静一些,她便起身去看柜子里挂着的两件喜服。
三爷这件是大红色。她是填房,所以按着规矩只能穿粉红色。
上头的针脚密密麻麻,绣有龙凤呈祥的喜庆吉利图案。
为珍伸出手,用指尖抚摸着三爷盛斯文大红喜服上那绣龙凹凸不平的阵脚,想着明天此时已经与三爷拜过了堂,正式成为三爷的妻子了,她心里头的焦灼不安放才能稍稍平复了些许。
她站了好半晌,又把柜子里的这两件喜服取出来,并排地搁在床上。自己则坐在床头,一会儿瞧,一会儿伸手摸一下。
忽然,她看到三爷那件大红喜服的袖口这里有一根长线头。她便用手一取,想要拿掉这个线头。
可是拿不掉。线头连在衣服上,未剪断呢。
于是,为珍起身去柜子里拿了一把小银剪子,一手拿着线头,一手拿着银剪子,轻轻地一剪,那线头便剪断了。
她便又查看了其他地方,看看有没有多余的线头。
正当此时,小床上的女儿怀敏发出了“哇”地哭声。原来啊,这小家伙掀开眼皮已经有一小会儿了。平日里,奶娘、青梅或者她的亲娘——为珍总是第一时间把她抱起来,又是颠又是哄又是喂奶的。
可今日,奶娘和青梅去了厨房。她娘亲一时没察觉到她醒来,把她给忽略了。
小家伙被骄纵惯了,见了许久没有人理她,肚子又饿得咕咕叫,她觉着又委屈又生气又想引人注意。于是乎,她便张了嘴,“哇”地大哭了起来。
为珍见自己的心肝宝贝——怀敏“哇哇”大哭,忙把手上的银剪子随手往边上一搁,转身便要去小床那里抱她:“怀敏不哭……娘来了……”
结果,她转身一带,一个没注意便把床上的喜服夹着腋下一并带走了。
只听“嘶”地一声清脆响动,那喜服在这个过程中,带到了那把银剪子,竟被锋利的剪刀头撕破了一个口子。
为珍姑娘见状,不由地惊愣了。
明日成亲。今日竟然把喜服给弄破了。饶是为珍再不懂婚嫁习俗,但亦知这是大大不吉利。
她一时大慌了起来,也不顾得正在哇哇大哭的女儿了,忙捡起三爷的大红喜服细细查看了一番。只见那喜服袖子上的口子,不大不小。
自己怎么会这般蠢笨不堪呢?!就不能将银剪子搁远一些吗?!
这可要怎么办?
一是,把这件事情告知盛夫人,把顾家裁缝铺子的人找来修补或者把喜服上的这一片面料换了。
可如此一来,只怕日后传出去,必定会叫人看笑话的。
虽说是一件衣服破了个口子而已,但哪个新娘子会在成婚前一日把喜服给弄破了。
二是,自个儿想办法偷偷缝补。
四小姐怀敏哭了半晌,见得不得任何回应,越发地哭得震天响了起来。
一声一声得传到她娘亲为珍耳朵里,她一时也恨不得与女儿一起大哭起来。
苏州奶娘和青梅熬好了白粥,做了两个清爽的小菜,从厨房端了过来。两人还未进三房的院门,远远便听到了四小姐怀敏撕心裂肺般的哭声。
这四小姐一出生便是苏州奶娘喂养的,抱着她一日一日长大,这感情自然也与众不同。
于是,苏州奶娘把手里的托盘往青梅手里一塞,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了起来。
一进屋,只见四小姐怀敏涨红了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为珍姑娘拿着喜服垂着头愣怔地坐在床边,也不知在出神些什么?!看来,多半还是在为了昨儿跟三爷那件事伤神。
苏州奶娘赶忙一把抱起来,一边解开衣襟,道:“小姐乖,不哭了……是不是饿了……奶娘这就给你吃奶……”
四小姐怀敏一吃到奶,心满意足了,自顾自地拼命吃奶,也没功夫哭了。
此时,苏州奶娘方才出声劝慰道:“为珍姑娘,您不要多想了。人啊,都是这样的。总是爱胡思乱想……很多事情啊,都是自己想出来的……”
为珍姑娘缓缓抬起了头。
苏州奶娘这时才看清了,她竟一脸的泪珠。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好好地哭什么?明儿要办大喜的事情。今日是不兴哭的。”
为珍把三爷的大红喜服举了起来,道:“我把三爷的喜服给弄破了……我明明只想把线头剪掉的……可是我笨死了……把三爷的喜服袖子弄破了个口子……”
苏州奶娘心里头顿时“咯噔”了一下,但嘴上仍旧是一径地安慰她:“先不急。先不急。等下奶娘和青梅一起来想办法。”
“姑娘啊,盛夫人是找不得的。但凡找了盛夫人,那顾家裁缝铺子的人一来……人多嘴杂,谁能保证这个些人嘴巴严实呢。婚礼前一日把喜服弄坏了这种事情……一传出去,总归是不大好听的。日后有什么,就怕她们都会把事情归罪到这件事上头……”
奶娘这话简直说到为珍的心坎里。
青梅也深表赞同。
苏州奶娘道:“为珍姑娘,您放心。我们苏州的刺绣是出了名的。我虽然手笨,可小时候也曾与母亲学着绣过一些小件。青梅,你去找一下大红色的线。我等下来缝补。”
青梅得了吩咐,立刻去针线盒里头翻找了起来。
青梅寻到了一个红色线,拿了过来,询问道:“奶娘,盒子里只有这个红色……您看行吗?”
奶娘拿着线团在三爷那件喜服上对比了一番,道:“我看着是可以的。我试试。若是不成的话,姑娘也请别见怪。”
为珍道:“奶娘,您都是为了我好。我怎么会怪你了。如今啊,咱们也只有活马当死马医了。”
得了为珍姑娘这句话,奶娘放心了。
于是,奶娘便穿针引线,一针一针地缝补了起来。
她先把袖子的那个破口子缝合好。而后在那缝合好的口子上绣了一朵半开的小牡丹。
牡丹绣得栩栩如生,恍若正要在袖子口盛放。
为珍看了,不觉又惊又喜,道:“奶娘,想不到你的手艺这么出色,绣得这般好。这样绣着,半点也不出来这里曾经撕破过。”
青梅也赞不绝口。
奶娘长舒了一口气:“万幸万幸。看不出来便是好。”
而后,她又道:“另一只袖子也要绣一朵。一来呢,是要对称。二来呢,成双成对。”
青梅瞧着那寓意富贵的牡丹,不解地问:“奶娘,为什么牡丹不是全开的呢?有道是花开富贵。”
奶娘细心解释说:“我们这一带有个说法,说花但凡盛开了,转眼就要谢了。半开的花儿最是吉祥不过的了。因为半开的花儿,接着开了,便是全盛的光景。所以奶娘我特地绣着这两朵半开的。这代表着啊,小姐和三爷以后的日子,日日都吉祥如意。”
为珍:“谢谢奶娘。奶娘说得是。花看半开,酒饮微醉。此中大有佳趣。若至烂漫酕醄,便成恶境矣。”
……
这般与奶娘和青梅说话,又看着奶娘一针一线地绣出了牡丹,为珍姑娘便觉得时间好熬一些。
这一番折腾下来,等奶娘绣好两朵牡丹,又是夕阳漫天的傍晚时分了。
可是三爷盛斯文一直未回来。
为珍姑娘越等神色便越不对劲。
她人已经是坐不住了,便不停地在院门口来回走动,或者驻足长盼。
一更时分,为珍姑娘已经急着如无头苍蝇一般了。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与苏州奶娘商量了一番。
“这三爷还没有回来?这可怎么办呢?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去禀报盛夫人,让她派人好好去寻找?”
苏州奶娘道:“为珍姑娘,盛夫人前些天身体一直不好。最近又一直操劳着您和三爷的婚事。现在都这光景了,盛夫人多半是已经歇下了。再说了,若是禀了盛夫人,免不了要让她担惊操心。这个家如今是大少奶奶在掌家,我看不如让青梅去把她找来,把这件事情告诉她,让她安排找人。“
为珍姑娘点了点头。
而后,她遣了青梅把沈如锦找来,说了此事。
沈如锦一听完,便觉着有蹊跷。
这为珍姑娘和三爷两人之间的这件事也并非是大事。再说了,明天就要成亲,这请帖已经发出,酒席等样样都已经备好了。两人再怎么样,三叔盛斯文也不会这么不知轻重,躲起来不见人的。
沈如锦不好惊动婆婆盛夫人,遂派了小厮去了关五爷家问询。
那派去的小厮很快便回来了,向沈如锦回禀道:“大少奶奶,这关五爷一听三爷一直没回家,也觉得很奇怪。关五爷说了,他昨儿傍晚是跟咱们三爷一起喝酒,可是一更左右的时候,三爷便说要回去了。于是,两人便散了。他与咱们三爷在酒馆门口道别,之后就各回各家了。关五爷说,在道别的时候,咱们三爷还一再关照他,成亲那日让他务必早些来喝喜酒……”
这番话里头根本没有半分不想成亲的样子。且也如同为珍姑娘所说的,三爷答应了说一更回来,也是把自己允诺的话放在心上。可见是重视为珍姑娘的,并没有因为吵架而生气或者生了嫌隙。
那三爷怎么会好端端地不见了呢?!
这么细细一琢磨,沈如锦觉着事情更不对劲了。
沈如锦便派出了盛家的小厮们去找,她吩咐了众人:“无论怎么样,一定要把三爷找回来。”
可是,整整一晚上,盛家小厮们找遍了嘉兴城,找遍了酒馆,妓院甚至是画舫,却一直没能找到三爷盛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