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盛家除了盛夫人（并不知情）以外，几乎无人入睡。
二房起先是不知情况的。
但二爷盛斯良见了家里头灯火通明犹如白昼，不免觉得惊讶，便派了丫头春红出来打听：“去问问家里头怎么回事？”
二房虽然讨人嫌，但春红是个丫头，平日里怯怯懦懦的，盛家众人都知道但凡有个什么，她也不过听命行事。加上大伙都是奴仆，都不容易。将心比心之下，盛家下面的众人也未曾排斥过她。
所以，春红一问人便问出来了，回来禀报，说是三爷盛斯文前天傍晚出去喝酒，也不知怎么了，到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闻言，二爷盛斯良也觉得诧异万分：“前天傍晚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一起喝酒的都是哪些人？派去问问不是就知道什么情况了吗？”
春红回道：“说是和城东关五爷一起喝得酒。大少奶奶早派了人去问过了。可关五爷说前天夜里一更左右便散了。如今啊，关五爷也不知咱们三爷去了哪里？”
二爷盛斯良蹙眉道：“真是奇了怪了？那好好的……人怎么会不见了呢？这明儿就要成亲了啊？”
盛二夫人插了话进来，道：“不会是跟大房的怀新一样，逃婚了吧？！”
二爷盛斯良：“这哪跟哪啊？！怀新逃婚是因为婚前没见过他媳妇的面，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包办婚姻，封建传统……他不说吵着闹着不要这样的包办婚姻，要自由恋爱吗……所以才逃得婚。可老三这媳妇是他自个儿找来的，这两个人都已经生下了一个闺女了……这要把她娶做填房，也是自己愿意的。他逃什么婚呢逃？！”
盛二夫人道：“老爷，我这不是揣测吗？那您倒是给我说说看，老三这是去哪里了？明儿不就拜堂成亲了吗？他一个新郎官竟然不见了，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二爷盛斯良道：“难不成出什么事了吗？”
盛二夫人：“在这嘉兴城谁不认识他这个盛三爷。能出什么事？会不会是去了以前的相好那里？！这些年，老三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每日里头吃吃喝喝，可是有不少相好的。指不定要成亲了，想起了以前那些个相好的好处，便去了他以前相好那里也说不定。”
二爷盛斯良想了想：“不会吧？！老三不可能这么没轻没重吧。这都到了不惑之年了……”
盛二夫人：“咱们就别瞎猜了。不是派了家里头的很多人去找吗？这找到了……不就知道了吗？”
……
沈如锦一直在房间里陪着为珍姑娘，不时地与她说话，宽慰她。
为珍姑娘怔怔地坐着，垂着眼帘，眼皮下尽是青青的痕迹。
派出去的小厮一个个地回来了，都说找不到。
沈如锦只好再吩咐下去：“再去找。一定要找到了三爷。找不到就别来回我。”
盛家小厮们又提了灯笼去街头小巷地找。
天色一分一分地里亮了起来。
整个嘉兴城也渐渐地从一片寂静无声中苏醒了过来。
某个小巷的某户临河而居的人家。有个妇人嘴里咬了一根银簪子，利落地从房里头一边挽着头发，一边出来。她的手灵巧地抓着长发在脑后一绕，而后用嘴里头咬着的这根扁的簪子从发髻的侧边插入，固定了发髻。
不过短短几步路的时间，一个乌黑光洁的发髻便挽好了。
她来到了灶间，取过了一旁挂着的围裙套在了脖子上，在后头系了个结，穿好了围裙。而后，她端着淘米的瓢子，从米缸里取了一小碗米倒在了瓢子里头。
如往日一般，她卸下了门的木栓，打开了门，准备到河边梳洗和淘米。
门外头便有几级石阶直接通往河道。
此际，天边的灰色褪尽，露出了鱼肚白。
这妇人端着淘米瓢子，沿着石阶而下，来到了河边。她先是掬水洗了一把脸，而后开始淘米。
在淘米的过程中，她不经意抬头，忽然在不远处的水草丛里看到了一角青色泛着光泽的布料。
这河里头怎么会有这么大块的布料？
她不解地定睛细看。
下一瞬，她看清了，顿时发出了一阵凄厉地尖叫：“啊……死人了……快来人啊……死人了……”
河道两旁都是人家。妇人的这尖叫声便将所有人都唤醒了过来。
她男人听得是自家媳妇的声音，忙不迭地跑了出来：“媳妇，怎么了？”
那妇人颤抖地用手指着不远处的水草：“死人……那丛水草里头有个死人……”
她男人仔细一瞧，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河两岸住着的众人都急急忙忙地起身穿衣，开窗的开窗，开门的开门，纷纷探头探脑地一看究竟。
有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奶奶的，真的是个死人……”
“在哪里？”
“那里。林老八他们家的窗户下……你仔细瞧那丛水草……”
“哎呀，妈呀……真的是一具浮尸……”
“这死人穿得还是丝料衣服……看来是个有钱人……”
……
有人一路小跑，来到了城北的盛家。
他到了门口，一边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气，一边大力拍着盛家的门。
盛家门房：“是谁？”
盛家门房一打开门，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这么一大清早的，您找哪位？“
那人道：“快……你们快随我去看看……你们家……盛三爷……盛三爷掉……掉进……河里头……死了……”
今日是三爷盛斯文大喜的日子。盛家门房知道三爷盛斯文人不见了，全家上上下下从昨儿夜里便都在找他。
可这个人一大清早地跑来说三爷掉进河里头死了，盛家门房是怎么也不愿意相信的。
他火冒三丈地道：“你他妈的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一清早地来触我们盛家的霉头。我告诉你，今天可是我们盛家三爷娶填房夫人的大喜日子。你再瞎说。看我不拿棍子揍死你！”
那人跑得太急了，以至于到了此时依然气喘吁吁：“谁……谁胡说……八道了……你要是……不信，就随我……随我去瞧瞧去……”
“咱们……咱们都是吃嘉兴这一方……一方水土……长大的……都是乡里……乡亲……谁吃饱了没事会编这种……缺德的事情来骗……骗你们……”
门房听到这里，便知此人说得不假。他整个人猛地打了个冷颤：“三爷……三爷……”
那人详详细细地把情况说了一遍。
有个妇人淘米的时候发现了一具浮尸体。众人打捞上来一瞧，便有人认出了这具尸首是盛家三爷盛斯文。
“三爷呀……”盛家门房也顾不得这个人了，连跑带走、跌跌撞撞地来到了三房院落门口：“大少奶奶……大少奶奶……”
沈如锦远远听得门房嘶哑的声音，便察觉到了不对，赶忙从为珍姑娘的房间出来，来到了院落：“什么事？”
那盛家门房急着进来禀报，一不留神被院落的门槛石一绊，便绊倒在地。
他连滚带爬地来到沈如锦面前：“大少奶奶，大少奶奶，不好了。方才有个不认识的人来敲咱们家的大门，说……”
“说什么？”
盛家门房抬起头，瞧了沈如锦后头的为珍姑娘一眼后，不忍再看，低下头道：“那个人说咱们三爷……咱们三爷掉进河里头……死了！”
沈如锦仿若听到了晴天霹雳，顿时懵了。
只听身后苏州奶娘和丫头青梅的声音焦急响起：“为珍姑娘，为珍姑娘，你醒醒……你醒醒……”
沈如锦转过身，只见为珍姑娘已然晕了过去，苏州奶娘正手忙脚乱地在掐她人中。
沈如锦依然不敢相信三爷盛斯文的事情，对苏州奶娘吩咐道：“你们好好照顾为珍姑娘。我立刻带人瞧瞧去。”
因有人报了官，沈如锦来到了河道边的时候，仵作和捕快房的人都已经到了。
这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
众人都在议论纷纷：“里头死的……可真的是盛老三？”
“千真万确。前头捕快房的人没来的时候，我可是亲眼所见，看得清清楚楚。我肯定这就是城北盛家的盛老三。”
“真是造孽哦！今天不是他娶填房的大喜日子吗？！”
“可不是。盛家前几日便已经张灯结彩，贴满了红喜字了……“
”这大喜之日竟然要发丧……真的是前所未闻……“
”可不是。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没听说过这等事情……“
”唉，真是倒霉！怎么会好好地掉进河里头的呢？！“
”是啊。就算掉进去了，这不都是识水性？！怎么会淹死的呢？”
“我看啊，多半是喝醉了酒……人事不知，掉进河里，所以淹死了……这不，去年也淹死了几个吗。都是喝酒喝多了，一头栽进了河里头……”
有人压低了声音道：“你们有没有觉着……这两年盛家事情也忒多？”
”是啊。被你一说，我也觉得奇怪。盛家这两年来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这等倒霉？！“
“可不是。竟然连丧事都是一桩接着一桩地办……看来盛家这是要走下坡路了……”
“我看着也是。”
“说不定啊，是盛家风水出问题了……”
……
这些日子，捕快房的人参与府县联合的剿匪操练，留在捕快房当值的人本多。说来也巧，今日正好是石劲海当值。
石劲海得报之后，一边通知仵作，一边带了人来到案发现场。
他来到了这里后，方知道这具尸体是城北盛家的盛三爷盛斯文。
此时，石劲海一见沈如锦过来，便迎了上来，道：“盛家大少奶奶。”
沈如锦：“石捕快，我能看一下这具尸体吗？”
石劲海道：“自然可以。我们也正要派人去你们盛家请人来确认这具尸体的身份。“
仵作正在检查。沈如锦便带了四个盛家小厮一步一步得上前。
尸体已经浮肿了，脸更是已经肿胀到变形了。可饶是如此，沈如锦还是一眼认出了眼前的这具尸体是自家三叔盛斯文。
沈如锦来的时候，心里头依然还存了一丝侥幸心理，希望是众人看错了，或者弄错了，或许这个死人只是跟三叔盛斯文长得有几分相似而已。可此时此刻，看到了尸体，便再不能心存侥幸了。
三叔盛斯文是真的死了。
今日是三叔盛斯文和为珍姑娘大喜的日子。怎么会在大喜之日发生这等事情呢？！
沈如锦立时红了眼，落下泪来：“三叔……”
盛家小厮纷纷垂泪哭泣：“三爷。”
这时，只听身后响起了二爷盛斯良的声音：“奶奶的，谁说我家老三死了？我盛斯良来瞧瞧。要是你们瞎说，看我盛斯良不打死你们！”
原来啊，这盛家门房一路跑一路喊地到了三房院落。
二爷盛斯良睡眠浅，在自己卧室里听得动静，便醒了过来。他当即便起了床，穿好了衣服来到三房院落。
他来晚了一步，到的时候，沈如锦已经带着小厮们出去了。
为珍姑娘被苏州奶娘掐了人中，已经掐醒了过来，正在哭泣。
苏州奶娘和青梅在一旁也陪着她落泪。
二爷盛斯良忙追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二爷盛斯良虽然与老三盛斯文不合，但骤然听得老三盛斯文的死讯，也不禁呆了一呆：“这不可能……”
苏州奶娘哭着道：“二爷，您也一并去瞧瞧吧。我们比谁都不愿相信这是个事实。倘若是真的，您让我们为珍姑娘以后怎么活啊？！”
盛斯良拔腿便跑出了盛家，一路跑到了这里。
此时，说话间，二爷盛斯良便来尸体旁。
他一看到老三盛斯文那张被泡得浮肿变样的脸，登时惊住了，而后踉跄地退后了两步。
“老三哎，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