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悦挽着李云翔的手一起走在街上,她时不时偷偷看从慕若夏那里出来之后就一直沉默的李云翔,故意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在想什么?”
他回答:“在回想她以前的样子。她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一脸不情愿,每过半小时就要问我妈‘林姨回来了吗?’,那时候我妈想逗逗她,就说‘她不回来了,把你交给我,以后你就住在我这。’她不相信,一个人坐在客厅里,什么也不干,低头看着手上的蓝色编绳。到了林姨和她约定的时间,她没有见到林姨,直愣愣地看着门口,怎么劝也不听。就这样过了半小时,她自己跑回家,确定林姨的东西都有消失后,再回到我家。那时候,林姨和我妈两个人以为她乱跑走丢了,慌忙出去找她。我就坐在客厅里,看见她满脸笑容地牵着林姨的手进来。我听到林姨说过,她很看重感情,只要是对她好的人,她都会用真心去对待。林姨是在她的面前去世的,在葬礼上,她低着头,不愿说一句话,也不哭,就红着眼看着异象。葬礼结束的第二天,她消失了,没人知道她的消息。我以为她走出来了,但看样子没有,反而变严重了······温悦,我······”“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拦着你,反正你的整个人和整颗心都是我的,不怕被人抢走。不过,有一个条件你必须答应,我才能允许。”
她知道他想做什么,如果连他这点心思都猜不到,她就不配做他的未婚妻。“什么条件?”
“你去看她之前要跟我说,离开之后也是一样。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也必须接。”
李云翔笑着握紧她的手,说∶“好,我答应你,随时跟你报备!”
慕若夏在落地窗前看着两个人相依离开的背影,拧开手中的酒瓶,把瓶子剩下的酒全部喝下。以前,她喜欢跟林姨分享每天发生的事,不管是开心的,还是难过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只知道谁对她好,就对谁好。上高中的时候,温悦因为李云翔跟她亲近而处处给她使绊子,林姨就教她怎么从温悦的假想情敌做到朋友。“林姨说过,你们两个很合适,以后会在一起。这倒没说错。她还说,以后要参加你和我的婚礼。可是因为我,她看不到了……如果不是我,她还会活着看到你们的婚礼……”头埋在膝盖上,泪水不停地涌出来,怎么也擦不掉,为什么最近怎么想哭?黑乎乎的屋子里,手机的铃声在黑暗中响起,持续了几分钟,没有人理会,铃声间断响了几回,她昏沉沉地摸索着,按下接听键,疲倦地出声∶“喂?”
李云翔焦急地问∶ “你怎么现在才接电话?发生什么事了?”
“抱歉啊,”她看着黑乎乎的屋子,“刚才我出去买东西了,手机没带在身上。”
“我妈想和你一起吃顿饭,你什么时候有空?”
“明天有空。”
“真想在你身边装个摄像头,刚才你如果再不接电话,我可能就跑去你家了。”
“摄像头就不用了,以后我就随身携带手机,你的电话我一定第一时间接!”
挂掉电话,笑脸消失,马上转变冰冷的模样。手上的绷带已经被渗出的血液染红,又需要重新换药了。在医药箱里已经找不到纱布,她吃下两片药,突然想到,纱布在昨晚睡觉前已经用光了,只是太困了,就没去药店买新的。再看手中的药瓶里仅剩的几粒药,自嘲道∶“还需要买一瓶新的,才能骗过她。”
方琳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她开视频,看药瓶中的含量。有次她吃多了,方琳直接跑到家里守了一个星期,等她的用药量正常了才离开。这次比上次还要严重,一天起码吃三次。说曹操曹操到,手机上显示方琳的备注——“琳姐”。慕若夏把奥氮平瓶子里剩下的药倒出,将半瓶钙片倒进去,这是目前她能找到的能和奥氮平药片差不多大小的药。做完这些,她按下接听键,方琳出现在视野中。方琳担忧的问:“你刚才怎么没接电话?你不是一直带着手机的吗?”
“刚才做饭,把手机放在客厅里充电,没听到。”
方琳蹙着的眉松开,说:“信你一次。回到故乡,感觉怎么样?”
“感觉很不错。买东西在网上就可以解决,出门不用带现金,用手机支付就可以,还有,我的朋友们现在都过得很不错。”
她故意装作心情愉悦的样子,不让方琳察觉出她的病态。方琳照例检查她的药瓶和手上的伤,看到她手臂上的血迹,问:“这伤口是怎么弄的?”
她有些懵地看手臂,然后恍然大悟般笑着回答:“昨天回家的路上,有个小孩顽皮,从单杆上掉下来,我跑过去接住他,但没站稳,不小心擦伤了手臂。怎么,你以为是我自己划伤的?”
方琳点头:“嗯。”
“不用担心啦,我能照顾好自己,实在不放心,等你处理好在龙城的事情好马上来我这。”
方琳松了口气:“当然会去,看样子你回去之后状态好了许多,我还担心你因为熟悉的环境而使病情更差。”
两人聊了十多分钟,挂断的时候长舒一口气,躺在床上,盯着白色天花板很久,默默地换件衣服出门。在她把处方交给药店店员的时候,店员偷偷打量她的模样和精神状态,她都看在眼里,但假装不在意。这些年,这样异样的眼光已经见多了。买完药,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像具行尸走肉吗?她自嘲。林姨那么阳光开朗的人,有像我这样走在熟悉的街上却感觉十分陌生吗?在失去女儿的时候,她是什么心情?在知道自己患癌症的时候,她又是怎样的心情?福利院附近的湖边停着一艘小木船,因为福利院的孩子一直想坐回木船,体验一回古诗中的垂钓渔翁。她买了一艘,准备明天让孩子们来体会一番。她坐在船篷里,正好可以整个人躺着,想到孩子们可能因为兴奋而想住一晚,船篷里已经备好了褥子和被子。要不今晚就在这里睡吧?想到就做。铺好褥子和被子,点上熏香,坐在船头,把鱼钩甩到湖水里。“不打算回家了?”
许默淮踏上船,坐到她旁边。慕若夏没看他,也不惊讶他出现在这里。来这的路上,她就已经发现他偷偷跟在后面了。“你一路跟着我,想做什么?”
许默淮笑着问:“想对你图谋不轨。”
“你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成。”
她从小学习武术,出国后更是练出一身优秀的格斗,单挑五个彪汉也不成问题。许默淮问:“今晚不回去了?”
“嗯。”
沉默了好一会,他才开口问∶“若夏,你的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是九年前开始,真正发作的时候是四年前。这个病,让我不得不多找一些事情做才能缓解。”
“病因是什么?”
“我最爱的人死了。”
她低头看向水中月,平静的湖面倒映着夜空,“在我的眼前死的。我救不了她,眼睁睁地看着她满身是血地在地上挣扎。而我那时根本什么也做不了。明明旁边就是医院,可还是救不了。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就走了。”
连她自己也没发现,眼泪已经不自觉地流出来。许默淮用纸巾轻抹她脸上的泪水,问∶“你最爱的人叫什么名字?能和我说说吗?”
“林依,双木林,小鸟依人的依,很漂亮,也很温柔,做饭也很好吃。”
许默淮暗暗松了一口气,幸好她最爱的人不是个男人。她接过许默淮手上的纸巾,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怕你出事。”
他老实回答。在经常去的药店门口遇到她,还没打声招呼人就走了。问了店员,知道她买的药,心里总担心会出事,所以偷偷跟在她后面。她说∶“要自杀的话,有很多种方法。我现在还有事要做,没空想怎么死。”
“什么事?”
“私事。”
这两个字等同于不想告诉他是什么事。“若夏,你现在住在哪里?”
她反问:“凭你的你能力,查不出我住在哪里?”
“我想听你说。”
“但我不想告诉你。”
他挪近,问:“你觉得我长得怎样?”
瞟了一眼,回答:“还可以。”
“你这么说,说明我长得还不差。你就不想每天早上睁开眼睛的第一眼就是张帅气的脸庞,不想一直体会秀色可餐吗?”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冷眼警告:“你要是再靠近,小心我把你扔进湖里。不信的话,可以试试看我能不能做到。”
许默淮停止挪动,在她以为终于可以清静的时候,眼前突现一张笑脸,愣神的时候模模糊糊听他说:“若夏,我想吻你。”
很快湖面响起巨大的扑通声,罪魁祸首站在船头,一句话也没说,低头整理自己有些凌乱的着装。许默淮回到船上,脱下湿漉漉的衣服。回想刚才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踹进水里,还是有些刺激。裹着被子坐到她旁边,依旧笑盈盈地开始聊天。“怎么不说话?生气了?”
“没有。还蛮过瘾,没想到见你在水里扑腾的时候,完全没有罪恶感,反而是全心的愉悦。”
顿时没话可讲,他相信李云翔说的话了,她果真是个话题终结者。她站起身,许默淮跟在她后面问:“你要去哪?”
“捡些柴火,好让你烘干衣服。”
她熟练地生火,让许默淮把湿漉漉的衣服拿去烤干,然后回到船头再拿起鱼竿闲钓。许默淮裹着夏凉被坐在她旁边,问:“这么久了,还没有鱼上钩?”
“饿了?”
他摇头:“这倒没有。”
“挺好。”
她现在学姜子牙钓鱼,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有鱼中愿者上钩。“说起来,若夏,你这鱼钩也放下去好久了,怎么没有鱼上钩?”
“如果我说鱼都吃饱睡了,你信不信?”
许默淮左右环顾,没有看到鱼饵,问:“第一次钓鱼?”
“你觉得呢?”
她反问,很快又说,“我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
她虽然表面看起来冷漠,但心底里还是会照顾别人的情绪的。看到她这温柔的一面,许默淮突然后悔刚才早早地上岸了,应该在水里再待一会,让她担心一会,等她跳下来慌忙寻找自己。但转念一想,水温很低,把她冻坏了怎么办?她如果发现被欺骗了,不再理自己了怎么办?经过一番心理的小斗争,还是觉得现在能在旁边陪着她最好。“许默淮,你明天不上班吗?”
“巧了,我明天恰好休息。难得的假期,明天就陪着我怎样?”
许默淮依旧笑着,如果明天真的还要值班,那她现在真的可以把自己赶走了。“明天有事。”
等会随便编个理由搪塞过去。“什么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不能。因为我要补觉。”
“这可以,我抱着你睡。”
慕若夏鄙夷地看着他,长得人模人样的,可惜是个流氓。“许医生,再不注意你的言辞,小心我告你骚扰。”
“你没证据。”
这话直中事情要害。她又说:“恰好现在夜深,也没有人来,特别适合为民除害。”
许默淮突然张开双臂,用被子把她和自己裹在一起,毫不知羞地说:“你看,我们现在都这么亲密无间了,你杀我就是情杀,这名声多不好。要不这样,我们谈恋爱,这样我就只对你一个人耍流氓,这也算为民除害了,是不是?等你不满意我了,就说我家暴,你杀我是正当防卫。你觉得我这个提议怎么样?”
炽热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衬衫侵袭着她的身体,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他的一番话更是让作为恋爱小白的她红透脸。“松手!”
她叫喊着,整个人都被他紧紧抱着,根本推不开。他不理睬,正视她的眼睛笑着问:“你觉得我刚才的提议怎么样?”
她二话不说,直接顶着脑门撞过去,许默淮猝不及防,一时松手,怀里的人马上挣脱出来,迅速用被子把他束缚住,接着给了狠狠一击。“许默淮,别惹我。”
她这时候真想把他扔进水里,但刚才一击已经把怒气消解得差不多了。她最后决定打晕他,天亮后出发去福利院,把露营地的情况跟院长交代清楚。江城不小,但有时候会让她感觉这座城小得令人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