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中秋夜,宫廷夜宴,太子平弦竟公然弑君。薛公大怒,后又查出其母王夫人与秦将军有染,平弦身世尚且存疑,却已是死罪。王夫人秦将军一党彻底倒台,长公子平心谋反之冤得以昭雪,薛公隐亲自迎回。薛公年事已高,迎回太子后放手大政,退居无忧宫,不问政事。薛公隐三十九年,太子平心实施新政,许女子婚嫁自由,可入仕,可从商,与男子享同等权利。天下汤汤,史称平心变法。薛公隐四十一年,天明,太子平心死于乾。花香氤氲三千里,血迹昭昭,国府震怒。人言:茉莉香,英雄冢。薛公隐一病不起,溘然长逝。长孙平桥继位,公子明摄政,封乾明君。突如其来的政变令国人惶恐不安,太子平心的死在乾城上空笼罩了层层阴云。传闻公子明性冷寡情,多年前薛姜两国交战时,他在阵前一剑杀死了自己相伴数年的妻子,姜国的和亲公主。其时姜军大乱,薛国大军一鼓作气,北伐灭姜,薛国版图一下子扩至江北,成为无忧江一带最强大的诸侯国。入夜,乾明君府烛火通明。案上竹简堆积成山,伏案的男人身材高大脸庞瘦削,坐在那里宛如山岳。合上最后一卷竹简,他手臂撑在案前,拇指揉了揉眉心。风过,烛灭,门扉洞开。一个人走进来,无声无息,一剑抵在他的胸口。平明抬起头,看着剑的主人,轻轻唤了句:“缺缺……”袁缺一怔,天下尽知袁红衣,从未传出一个“缺”字,他怎知她的名字?那人却站了起来,伸手拨开她的剑,柔声道:“君上年纪尚幼,过得三五年,我亲自把这条命交给你。”
袁缺睨他一眼,道:“这么说,太子平心果然为你所害?”
平明温笑着,伸手揉了揉袁缺的头发,柔声道:“缺缺,莫要赌气了。两国交兵,实无奈之举也。”
什么两国交兵?平心是借助他国势力重归国府么?袁缺思索间,那人有伸过手来,意欲抹平她紧蹙的眉,袁缺猛然打掉,冷声道:“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那人却无奈地笑了笑,道:“你还是生我的气。 ”袁缺哭笑不得,道:“我为何要生你的气?人说公子明性冷寡情,不想今日一见,竟这般多情。”
平明看着她,近乎叹息道:“你是我的妻,我只待你一人如此罢了。”
“我是你的妻?”
袁缺嗤笑道:“杀了我的男人,还想占我便宜?”
平明先是惊讶,后是迷惘,末了苦笑道:“原来你改嫁了。也好,也好。”
国府的人,都好生会做戏。袁缺道:“全天下都知道我袁红衣的男人死在乾明街上。同样的,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平明阵前杀妻。”
平明怔住,定定的看着她,那眼神,迷惘,深彻。第一次见她,是在江北幕府。那时薛姜两国已战三年,寒冬腊月,双方僵持不下,两国将士冻死饿死者不计其数。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她红衣大氅,单枪匹马闯进来,被薛国将士团团围住。他得军务司马禀报急忙赶来,以为必是敌国阴谋。不想,那女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问道:“你便是薛国上将军公子明?”
“正是。”
“我乃姜国靖和公主袁缺,此来是为两国兵事。”
“如此,请公主入帐详谈。”
袁缺提着马缰绳,道:“详谈就不必了,我只有一句话:你我成亲,两国休战。尚望详禀薛公,十日之期,可,则成亲之日,退兵之时;不可,则姜国举国臣民,死战不降。”
语罢调转马头,横枪立马,背对着他朗声道:“两国交战,来使尚且不斩,扣留公主,并不明智。”
平明一挥手,团团围着的兵士让出一条路来。她胯下的白马,踏在雪里,步步从容。红装轻白马,白雪没马蹄。再见她,是洞房花烛,粉黛妆奁也掩盖不住她的英气。她从来不是将军的娇妻。寻常女子所擅长的针绣花艺,她一样不会;寻常女子所喜的胭脂首饰,她一概不喜。她喜欢刀枪剑戟,洞悉朝野格局;兵法娴熟又长于理事。她才是将军。可是,为什么要杀她呢?那夜国府大乱,君上侥幸未去阁楼。他亲自将她拿下,对她道:“刺君是死罪,我也无法救你。国家公器,不容私情。”
她抬头看他一眼,忽然笑了起来。数年相濡以沫,不敌一个师出有名。原来,竟都是假的么?薛姜两国战事又起,姜国公主和亲为明,刺杀为暗,显然蓄谋已久。这个讨伐姜国的名义,来的正好。名正言顺之师,其势不可挡。最后一战,姜国都城死死困守,十日不下。于是,薛国拿出了杀手锏——昔日的靖和公主,如今的阶下囚。看见公主惨死阵前,城内人心惶惶,像骆驼背上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崩塌。攻下一座失了志气的城,轻而易举。君后殉国,举城缟素;城门洞开,臣民麻木。薛国军队隆隆开进城来,昔日繁华无两的姜国都城沦为江北一座小小的姜城,再也没有恢复往日的繁华。她一定恨他的吧。即便他并没有真的在阵前杀了她,却叫她比死还难受。她身着甲胄,埋藏在士兵之中,就站在他身后。亲眼看着他杀死了顶替姜国公主的死囚,击溃整座城池的抵抗之心;亲眼看着他灭了她的国,逼死她的父母,却又偏偏放走了她。国破家亡,她已经无家可归了,他却放走了她。她想死,可是她的国因她而亡,她有什么资格殉国?所以今日,她来了,来向他复仇。袁缺并不知道他心里这番活动,她打了个哈欠,道:“我是要复仇,却也不能不明不白的复仇。人都说太子之死,谁得好处最多,谁的嫌疑最大。数尽薛国上下,我男人死了,你便摄了政。因此我来问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