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如雨横扫落叶，破庙里缕缕炊烟。一行人去了又折返，停在庙前，为首的大哥道：“咱们破庙里歇个脚，明儿个赶到沙丘观礼。”
一行人应了声，牵了马走进破庙。庙里支起一口锅，不知煮着什么，香得很。有人抓起大勺要喝，被大哥一把打掉。大哥面目严肃，眼神细细打量着这庙里的每一处角落。这庙荒凉的很，一尊佛像已经掉了金漆，佛像头顶挂着一张蜘蛛网，倒掉下来一只蜘蛛。半晌，大哥吩咐道：“汤倒掉，河边洗洗，另煮一锅。”
一人劝阻道：“大哥，是不是谨慎太过了，这汤能有什么稀奇……”大哥一个眼色，那人便住了嘴，端起锅向外走。一个姑娘迎面撞上来，叫道：“你干嘛动我的汤！”
一抬头，目光越过端着汤的那人看见庙里还有七八个汉子，顿时禁了声，微微后退两步，软了口气道：“这汤我煮了两个时辰了，野菜是新出的，鱼是现捞的，辛苦得很呢。你们要是喝了也就罢了，怎么能倒掉呢！”
大哥摆了摆手，那人便把汤放了回去。众人眼见着姑娘盛了一碗又一碗，喝了一碗又一眼，肚子咕噜噜叫起来。偷眼看着大哥，大哥盘膝而坐，闭目养神，不为所动。倒是姑娘长眼力见儿，喝饱了汤，又盛了一碗端给大哥，道：“反正我煮的多，也喝不完，你们真的不要喝么？”
大哥睁了眼，道：“既然喝不完，为何煮这么多？你怎知今日这破庙里就一定有这些人来？特意在此煮汤是何居心？”
姑娘莫名其妙，道：“你爱喝不喝，我每天都煮这么多汤，喝不完就倒掉，有什么稀奇？”
大哥道：“你方才不是还可惜好好的一锅汤被倒掉，现在怎的又要倒掉了？”
姑娘道：“方才我还没喝呢自然可惜，现下我喝饱了，你们又不喝，反正明天汤坏了一样要倒掉，又有什么可惜？”
大哥抬眼看着姑娘，姑娘毫不客气地看了回去。大哥这才端起碗，喝了口汤，回味过来又觉实在好喝，不知不觉便喝完一碗。见大哥都喝了，众人也都开动了，捧起锅，一个传一个，喝了个精光。众人喝饱了，坐一地，打了个嗝，却见姑娘诡异一笑。大哥眉头一皱，却发现内息全无。姑娘抬手丢过去一个小葫芦，笑道：“有一粒解药，你先吃下。”
大哥冷声道：“我怎知你这葫芦里便是解药而非毒药？”
姑娘笑道：“你们已经喝了我的毒药，我若要毒死你你现在已经死了。”
大哥皱眉，还是吞下了那粒丸药。众人眼巴巴的看着，有愤怒，有哀求，不一而足。姑娘环顾一周，笑道：“你们别灰心，汤里的毒药，只不过让你们一个时辰没力气而已。”
姑娘目光转向大哥，道：“只不过你这颗——”大哥面色发黑，“你……”姑娘摇摇头，笑道：“我怎么？你动一下。”
她越是让他如何，他越是不敢如何，此时正是一动不敢动。姑娘微微摇头，走过去拉起他的手晃了晃，道：“让你动你就动，我说了是解药便是解药。”
大哥猛地抬头，目光复杂，姑娘道：“不过你也别高兴地太早。我给你解药，正是为了要杀你。”
大哥运了气，内息一动，倏然后退。姑娘笑道：“我的姐妹们喜欢暗里杀人，有些人莫名奇妙的就死了。可我不同。我就喜欢明里杀人，我不禁要和你光明正大地打一场，打赢你，还要这些人宣扬出去：你死在我手里，是因为武功不及我，而非我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庙里的佛像落了灰，蜘蛛网一颤一颤的，地上瘫坐的众人眼里皆是惊愕。那姑娘一步一从容，轻轻将一枝茉莉花插进大哥的胸口，所有的反抗都如同儿戏。“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吗？”
姑娘绵软细语，却让庙里的所有人都打了个寒噤。大哥摇头，姑娘道：“你曾经许诺一个姑娘，但封一官半职，定予她十里红妆。可如今，你娶了官家的小姐，又纳了青楼的小妾，现下又要去沙丘观舞姬祭礼。那个姑娘可是被家人逼死跳了河的。”
大哥的瞳孔渐渐放大，在惊愕中死亡。姑娘轻轻摘下他胸口的两片花瓣，拈了拈，沉声念道：“负心薄幸，罪一也，背信弃诺，罪二也。你等，好自为之。”
江中五月，正是茉莉花开的时节。一年冬夏，红衣寨已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更为神秘的“茉莉香”。比起国府找了大半年都找不到寨子的红衣寨，茉莉香更为可怕。红衣寨起码有个落脚的寨子，然而茉莉香似乎无处不在。街头乞讨的少女，御膳房调羹的老妪，青楼的花魁，官员新娶的夫人，乃至后宫的女眷，都有可能摘下一枝雪白的茉莉花，插在男子不再起伏的胸口。心口插花，是为赎罪。负心薄幸罪一也，背信弃诺罪二也，虐待奸淫罪三也，欺骗杀害罪四也。将离与尹晴似乎更为相得，一壶酒，常常对饮至深夜。袁缺兴致不高，懒得理他二人，于是常常宿在平心处。蜷缩在平心榻上，看着平心忙忙碌碌，来往书信不绝，不禁笑道：“你手段很好，这么快就要洗刷冤屈，重回庙堂了。”
平心将写好的书信晾干了笔墨，卷好塞进信筒里，回身对袁缺道：“不论我身在何处，三年之约不变。我会遵守约定，向天下宣示这一点。”
袁缺一笑，道：“做了女匪的妾，那你这个太子岂不是身败名裂？”
平心笑着摇摇头，道：“我也会为你正名。”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去年中秋夜，他站在街头，意气风发的模样。只一年的功夫，竟多了这些沧桑。袁缺扣着他掌中的茧，道：“你这手比我还不如了。”
平心拉起她一缕头发，轻声道：“你若是喜欢原来那样的手，等我做回了太子，一定养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