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亭在办公室里,靠在皮质老板椅上,将双腿叠起翘在宽大的办公桌上。从军装口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铁烟盒,用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夹住一支烟,熟练地放进嘴边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亭哥。”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同样穿着军装的男人冲了进来,他一脸气愤地跑到沈砚亭面前,刚要开口,却被沈砚亭随手抓起的一个笔记本砸在了脸上,忍不住“哎呦”了一声。“钱明,我说过几次了,进我办公室敲门,不长记性?”
沈砚亭皱着眉坐正,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什么事啊,火急火燎。”
钱明被砸了个正着,不敢反驳,声音小了些,道:“亭哥,我刚打听到的消息,今天晚上有批军火要运来,可我们军需处却一无所知啊!”
说着又用力锤了下桌角,被沈砚亭盯了一眼,怂了一下,轻轻摸了摸桌子。沈砚亭冷笑一声:“又是叫顾一城接的?”
钱明点点头:“怎么他个副官,还管军用物资啊,咱们反而跟被架空了似的,就负责些大米面粉这些没用的差事,索性把咱们划进后厨得了。”
说着自己气地呼哧喘。沈砚亭失笑:“就这点小事,也值得生气?”
说着随意地翻了翻桌上的几个物资记录本,道,“将军给我们分配什么差事,咱们就干什么差事,乐得清闲。”
看钱明一脸不服,沈砚亭又悠悠地开口道:“你别跟个河豚似的,每天这也气那也气,顾一城是将军心腹,我们比不上,也不用比。做好自己该做的,迟早有一天,将军能看到我们的实力。”
“如果不是因为许大小姐的事,您肯定能受到重用的——”钱明话说一半,却又被沈砚亭的眼神制止。沈砚亭看了一眼半开的办公室门,拧着眉头又点上了一根烟,烟气袅袅升起,在房间里飘散:“钱明,你要是管不住你这张嘴,就我来帮你管,下次再乱说话,就给我去校场上跑20圈。”
说着,抬眼看了他一眼,眼里的冷光让钱明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有时候一句话,也会害死人。”
--沈碧华识趣地离开了许欣荣的房间,留下陆汀兰和许欣荣二人,自己则去找姑姑沈占梅。汀兰不知道要许欣荣想说什么,便又坐回去。许欣荣看着她,合上手中的书,捧起床头那束百合,凑近闻了闻:“好香啊。陆汀兰,你知道我有多久没有闻到新鲜花草的味道了吗?”
许欣荣的手指拂过花朵,“从腿受伤到现在,我一直闷在房间里,几乎没有再下过楼,我都快忘了那些味道了。我就像一个废物一样,每天躺在床上,等着别人送来吃食,让我苟延残喘。”
说着,她停住了,咬着下唇,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情绪。良久,许欣荣才再次开口:“有些东西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觉得珍贵。对于你们来说,跑,跳,是一件多么稀松平常的事,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就像是一件奢侈品,我连上个厕所,都要拄着拐杖。这让我每每想起,都觉得自卑和恐惧。”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看向双腿的方向,默默攥紧了被角。汀兰看她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不知道该怎么宽解,知道自己说的越多,会让许欣荣越烦躁,便只能局促不安地看着她。许欣荣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对着汀兰道:“不过今天,我不是来跟你说这些的。我是想跟你谈谈砚亭的。”
听到他的名字,汀兰又是一怔,知道避不开这个话题,便主动开口:“其实那天,我不该跟他一起骑马的——”话刚说了一句,许欣荣便摆了摆手,打断了她:“我不是要说那天的事。”
许欣荣将那束花又放回床头,伸手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包女士香烟,自顾自点了一根,抽了起来。“你抽烟?”
陆汀兰诧异。许欣荣笑笑:“是啊,从摔断腿开始学会的,你要不要也来一根?”
说着把烟盒递到汀兰面前。汀兰摇摇头:“抽烟对身体不好。”
许欣荣深深地吸了两口,感觉烟从肺部缓缓掠过,才从鼻腔里呼出:“这道理,哪个抽烟的不知道呢?但是并不会因此而戒烟,什么原因,你知道吗?”
汀兰看着她,只觉得此时的许欣荣,透着满满的颓废,和当时在沈家见到的高贵甚至高傲的她判若两人。“明知道对身体不好,但就是戒不掉,这烟之于我,就和沈砚亭一样。”
许欣荣继续道,“没瘾的时候,自己就是理智的,知道抽烟伤身体,警告自己不要再抽了。可是一旦有了瘾,一旦心情不好,那种想抽支烟的念头是怎么都打消不掉的。”
许欣荣看着烟在指尖燃烧,点点火光或明或暗:“就和我跟砚亭之间的相处,一模一样。虽然沈姨嫁给我爸很多年了,但是我一直跟着大妈在老家长大。直到去年,我和大妈才搬来和父亲同住,也就是去年父亲做寿,我和他才第一次遇见。我从见沈砚亭第一眼,就好像爱上他了。那种惊艳的感觉,是我从未体验过的。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我常常这么想。他好像完美无瑕,如同雕塑般纯白,一举一动都吸引着我的视线。以至于在此之后,我便好像中毒了一般,一心一意想要得到他。”
手里的烟已燃烧殆尽,空气里呛人的烟味让汀兰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许欣荣却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脸上似乎慢慢有了光彩。“我第一次对一个男人这么主动,一开始还是找家里的理由,喊他来参加各种聚会,再就是约他吃饭,约他看电影,约他骑马,约他郊游,只要是我能想到的借口,都用上了,只为增加和他相处的机会。只要和他呆在一起,哪怕什么也不做,我都是快乐的。不过我也知道,一开始,他都是看在我父亲的份上,从来不拒绝我,我是庆幸的,起码能近水楼台。那时候,沈姨也特别高兴,总帮着我,撮合我们,甚至在父亲面前,说我们多么相配。”
许欣荣又点了一支烟:“可是慢慢的,他不那么乐意跟我约会了。他会偶尔拒绝我的邀约,给的理由总是很充分,我觉得可以说得通,虽然有些失落,但想着男人总得有点自己的事业,便总是表现得很善解人意。”
说着她自嘲地笑了一下,眼里的光,慢慢暗淡。“后来,我发现他拒绝我的约会,却会和别的姑娘吃饭、聚会。我很生气,并对他大发了脾气。虽然他从没有承认过我是他的女朋友,但那么一两个月的约会,已经让我代入了女朋友的角色。他对我的生气,似乎没有太在意,没有安慰我,也没有弥补我。我好像无足轻重,又不值一提。所以我更生气了。我发誓我不会再理他了,更不会找他了,哪怕他上门来找我,跟我道歉,我都会认真考虑要不要原谅他。”
许欣荣嗅着烟气,自言自语道:“你知道吗,我那时候居然有这种愚蠢的念头。”
汀兰被烟呛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根本无法专注地听她诉说。许欣荣继续道:“结果,整整一个礼拜,他连一个电话都不曾打给过我。我质疑自己,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争吵的时候说错了话,那个争吵的下午,一遍又一遍在我脑海里反复上演,我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字斟句酌,分析是不是自己话说的太重,伤了砚亭的心。那几天沈姨问我怎么不和砚亭出去玩了,我都只能含糊地应付过去,假装不在意地打听他的行踪,担心会不会有别的女人趁虚而入。一夜夜失眠的场景,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许欣荣将烟头随意地丢到水杯里,用手指捏了水果拼盘里的一块苹果放进嘴里:“坚持了8天,我终于憋不住,去沈家找他了。我去的时候,他在书房画画。”
许欣荣边说边笑,“他居然能静下心来画画。而我,却因为几天不见他,瘦了一圈。不过我们之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又一起出去吃了顿饭,那顿饭是8天以来,我吃得最香的一次。”
“像这样的争吵、冷战、我去求和、继续约会,然后一段时间后再次争吵,持续了半年。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好像就这样了,好像这样就是正常的。那时候的我,一心一意地爱着他,我以为他经常性的冷淡,偶尔的热情,表面上的无所谓,都是他的性格。哪怕他有时候和别的女人出去玩,只要不频繁,我慢慢也忍了。年轻的男孩子,哪有不爱玩的呢?只要他心里最爱我,偶尔和别人看看电影、逛逛街,别让我看见,也不是不行。”
“现在我才知道,那时候的我有多蠢。”
说到这里,许欣荣似乎才想起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她抬起头,看着汀兰的脸,纯净得像一张白纸。“陆汀兰,你喜欢他吗?”
过了片刻,许欣荣突然问。汀兰被她突入其来的问题弄得措手不及,看着许欣荣阴晴难辨的表情,不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