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许欣荣的房间出来,陆汀兰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默默下了楼。对于许欣荣最后的问题,汀兰没有回答,说真的,并不是想要隐瞒什么,而是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许欣荣讲了一下午关于她和沈砚亭的往事,像是一种倾诉。或许在这段关系里,她压抑了太久。以前的她不会去找别人倾诉感情里受到的委屈,是因为她的身份,她的傲气。这次跟汀兰的交谈,像是抱怨,更像是警示。从她传递出的信息里,汀兰感觉,沈砚亭是个危险的男人,就像是玫瑰花,虽然艳丽诱人,却危险重重,无法真正掌控他的人,终将被刺伤。汀兰晃了晃脑袋,一下午的烟雾缭绕加上繁多复杂的信息,让她的大脑有些昏沉。她不知道该怎么去理解许欣荣的行为,出于嫉妒或是善意的提醒?坐上车,沈碧华看出了陆汀兰的不对劲,搂着她的肩膀,问道:“她和你说我哥坏话了?”
汀兰摇摇头:“许小姐只是,讲了她和你哥过去的一些相处细节。”
沈碧华一边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一边道:“她的话,你不能信。我都能想象的到,她会说些什么。说我哥对她不好,爱玩,花心,一吵架就冷淡,是不是?”
汀兰有些诧异地看着沈碧华:“你怎么知道?”
沈碧华笑笑:“她总是这么对情敌描述我哥,把我哥说成是一个薄情冷性的花花公子。她以为这样就不会有别人跟她争了。可笑。她以为她和我哥之间存在的矛盾,就只有这些吗?许家的大夫人,从来就忌惮我姑姑在许家的地位,生怕她受宠之余,又有姻亲关系,让沈家更加受姑父的重视,威胁到她自己和她娘家的位置。所以虽然表面上对我哥和许欣荣的婚事不作反对,实际上私下里经常羞辱我哥,说他配不上许大小姐,警告他别想趁机上位。”
说到这里,沈碧华气愤地锤了下车门。“所以你哥偶尔对她的冷淡,是因为大夫人从中作梗?”
汀兰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是啊。”
沈碧华皱着眉,转脸看向汀兰,“我哥受得委屈,可比她许大小姐受的多得多。你别被她一面之词迷惑,我哥这么优秀,可不能被扣屎盆子。”
陆汀兰看着车窗外慢慢淡去的风景,天色将晚,穿红着绿的行人也在视线中逐渐模糊,她不知道谁描述的才是真正的沈砚亭,或许只有等自己接触了才能了解。--晚上,被沈碧华拉着住在沈家,陆汀兰其实也有些兴奋的。自从发小秦意浓去香港念大学之后,已经好久没有在朋友家过夜了。这次跟碧华同宿,有双重目的,一来能拉近二人关系,二来也想进一步了解了解沈砚亭。对于沈砚亭的描述,许欣荣和沈碧华有不同的态度,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只有自己接触才能真的了解他。汀兰这么想。和沈家夫妇一起吃饭的时候,却没见到沈砚亭。汀兰有些失望。不过沈家夫妇对她的热情,倒让她觉得他们似乎都很好相处。晚饭时,席上还有一个人,她的出现,吸引了汀兰的目光。一个身穿黑色羊绒高领上衣,黑色西装半裙,梳着利落短发的女人,坐在餐桌的最末位。她妆容精致,举止优雅,虽然席间一言未发,一种与汀兰截然不同的成熟气质,倒让汀兰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忘介绍了,这是我的钢琴老师,罗绮文罗老师。”
沈碧华一边吃着蟹黄狮子头,一边道,“我不像你,从小就学过这些洋玩意,现在只能恶补了。罗老师钢琴弹得很好,就邀请她做我的家庭老师了。”
罗绮文听到介绍,也只是朝汀兰礼貌地笑了笑,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微微的细纹,倒反添了几分韵味。“也不知道我哥什么时候回来。”
吃完晚饭,沈碧华带着汀兰到花园凉亭里聊天,饭后水果被切成精致可口的形状摆在桌上。汀兰拿了块柚子放入口中:“砚亭哥平日里都这么忙吗?”
沈碧华撇着嘴:“从去做了什么军需官之后,就常常忙得不着家,我都不知道多久没和他一起吃过晚饭了。”
说着看了一眼手表,“都快九点了。”
话音才落,就听到大门口有汽车疾驰而来的声音,一个急刹车声,尖锐刺耳。随后便是人群的骚动和呼喊,似乎发生了什么急事。“什么情况?”
汀兰一边嘟哝,一边和沈碧华快步往门口走去,却见几个人扶着沈砚亭下车。他的头发垂在眼前,看不清他的表情,而他的左臂被领带简单包扎着,还在渗着血。很明显,沈砚亭又受伤了。沈夫人一边咒骂着,一边指挥着佣人把沈砚亭搀到房间,呼喊着让人叫家庭医生过来。虽然沈家瞬间一团乱麻,但是陆汀兰看着沈砚亭走路的姿势和流血的程度,知道伤情不重,便拉住焦急的沈碧华,安慰她不用太着急。沈碧华二话不说,一把拽过来车边平日里总跟在沈砚亭身后马首是瞻的钱明,问道:“钱明,你说,到底怎么回事,我哥怎么又受伤了?上次肩膀上的枪伤还没好全,又伤了左臂,你说清楚!”
钱明一脸无奈地舔了舔嘴唇,道:“这事,这事说来话长了。总之就是今晚有逆党劫持运输军火的船只,负责押解的顾副官人手不足,亭哥才临时带人去帮忙。虽说军火是保下来了,但好多人都受了伤,那个许家大少爷也在现场,一颗子弹贴着太阳穴划过去,当初就昏了,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
说着搓了搓手,“沈小姐,你也别为难我了,我还要赶着去给将军复命呢,亭哥就麻烦你们照顾了。”
说着就转身上了车,疾驰而去。沈碧华一听,也是又急又恼,对着空气骂了两声。汀兰忙拍拍她的背:“你先别急,走,上楼看看你哥哥的伤势,既然是伤了手臂,应该不会太严重。”
二人一路小跑,跟着人群上楼到沈砚亭的房间。沈家夫妇正指挥着家里的佣人进进出出,准备清水和毛巾,帮着医生打下手。房间里已经充斥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沈砚亭解开了外套和衬衣,裸露着半边胸膛,白皙的皮肤和鲜红的血迹形成鲜明的对比。他靠坐在床沿,家庭医生正在帮他包扎。“这什么差事,三天两头的受伤。”
沈夫人在一旁心疼地看着儿子,抱怨道,“实在不行,就去跟许将军说说情,给你调去清闲的职位吧,比如财务什么的?”
“你懂什么啊。”
沈运澜在一旁打断她,“你没听刚钱明说的,许泊文都受了伤吗?现在还在昏迷呢。咱们要是因为砚亭受了点小伤就去找他说情,显得咱儿子多娇贵似的。”
说着让沈夫人少操心,吩咐丫鬟带回去休息。医生很快处理好了伤口,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爸,碧华,你们也都回去休息吧,一点小擦伤,不碍事。”
沈砚亭随意地换上了一件浅绿色的睡衣,一转身,才看到站在角落里的汀兰,有些惊讶,“兰兰?”
沈碧华见状,便推着沈运澜出去,留下汀兰和沈砚亭二人单独说话。陆汀兰看着沈碧华他们都出去了,本来也想跟着一道走,却见沈碧华给她使劲眨着眼做暗示,只好留下。“你今天跟碧华一块回来的吧,她肯定拉着你不让你回家了。”
沈砚亭说着笑了起来,“碧华从小就是人来疯,你别见怪啊。”
汀兰也跟着笑了起来,走过去替沈砚亭倒了杯热水,吹了吹凉,才递到他手里:“砚亭哥,小心烫。碧华性格好,说话又直,和她成为好朋友,我很开心。不过——”沈砚亭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水,看着汀兰欲言又止的样子,道:“我知道,你一直有话想问我,但前段时间我忙着军务,又没机会和你见面,所以耽搁了,你有什么就问吧,我不瞒你。”
说着站了起来,和汀兰一起走到沙发旁坐了下来。汀兰见他似乎知道自己的想法,便也不再吞吞吐吐,直言道:“我想问的是有关许欣荣的事。”
看着沈砚亭似乎早已料到的表情,汀兰继续道,“今天下午,我和碧华一起去看望许欣荣了。她的伤养得差不多,但是一直不肯下地走路。骨折留下的后遗症,让她变了许多。我记得上次碧华生日,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是那种像孔雀般高傲的女孩子,结果现在却颓废的要靠烟来麻痹自己。”
沈砚亭深吸了口气,似乎扯到伤口有些疼,他垂着视线,看着手里的杯子,默默听着,过了一会才开口:“我知道,我听姑姑说了。”
陆汀兰看向他:“她很爱你。”
沈砚亭听到这句话,几乎是一瞬间,就轻笑了一声,接着又淡淡地叹了口气,回看向汀兰:“所以呢?”
汀兰一愣,没想到他是这种反应。沈砚亭放下水杯,站了起来,踱步到窗前,拉开沉重的天鹅绒窗帘,看向窗外隐隐的月色:“她爱我,我当然知道。我不是傻子,不是木头,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我表达爱意,我怎么会不知道?但那又怎么样呢?她爱我,我就理所当然地应该同样爱她吗?”
“可是你们交往了一年,你怎么能不爱她?”
汀兰不解,“如果你不爱她,为什么要和她约会,和她一起做那么多情人之间才能做的事情?为什么要答应订婚?”
沈砚亭转过身,看着汀兰眼里的光亮,弯着唇角:“其实你是个特别单纯的女孩,在一段感情里,除了爱情,还有利益,明白吗?”
汀兰的指尖掐着手掌,声音提高了半分:“那如果是为了利益,怎么就不能装到底了呢?因为她下半辈子可能要一直瘸腿了,所以连利益都不要了吗?这么看起来,好像有些矛盾啊?”
沈砚亭有些惊讶地看着陆汀兰的眼神,意料之外的质疑,他好像答不上来。想了想,又笑了一声,走到汀兰身边,拍了拍她的脑袋,声音温柔而意味深长:“爱情,或许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但利益,不是。”
看着汀兰的神情,沈砚亭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明白。但他心里藏着的秘密,或许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