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来又往,飞鸟去远方。高三的生活仿佛就是弹指一瞬。
似乎昨天还在为学长学姐喊楼,今天就到望橘自己被喊。
18年到19年的这年时光对望橘来说,是学习日历上翻走的一页一页,是与汪初露在考砸后的嘻嘻哈哈,是每一次累到睡着早上醒来看到迟霁发来的早安的欣喜,也是第一次为了一个人的全力以赴。
她是为了他,更是为了自己。
今天是望橘在北洋一中待的最后一天,她正在座位上一本一本收拾着自己要用的书和卷子。
学到后期,每个人的三年的书都摆在桌子上,背是肯定背不走的,大家一般都选择直接卖了。
但全班只有两张桌子最干净。
汪初露的和向星洲的。
小汪同学本来不需要再来上学,因为早在高二的时候家里就已经帮她申请好国外大学,虽然不是藤校,但也颇有名气。
这一年她的成绩也基本垫底,虽说北一高垫底也能考个不错的大学,就是985、211难一些,但汪父显然有些不满意,跟风想着把女儿送去镀金。
汪初露没什么抱负,跟望橘他们考上一个大学的可能性也不高,就顺从了家里的安排。
她今天回来是来感受被喊楼的,后排的向星洲翘着二郎腿吐槽:“你又不需要高考加油,来凑啥热闹。”
自从知道汪初露准备出国,他就再没了狗腿气势,在汪初露面前硬气不少。
鼹鼠同学甩着刚烫的泡面头回怼:“那又怎样?姐就爱听!再说了,我也是要参加高考的好不好?说不定我考得比你这个要加油的人都高呢。”
向星洲略带怨念地盯着她,没说话。
体育生的体考已经结束了,向星洲又是经典守门员,只要文化课达标,九月份就能去帝都体大报到了。
过去一年,他虽跟班主任老齐插科打诨,但在填鸭式教育下倒也能上体校界的985,老齐知道了以后差点当场泪洒讲台。
望橘回头看了眼他,一看就知道这货不是因为汪初露打击他不高兴,于是给了个台阶:“露露出国读书又不是不回来了,只要她想回,汪妈直接就能派私人飞机接她。”
这话不假,金灿灿的汪妈妈知道汪初露答应去留学,对她的宠溺愈发过分。
汪初露嘿嘿笑着附和了,又走过去一把环住向星洲的脖子,给他来了个熟悉的爱之锁喉。
向星洲一米八的大高个在她手里跟只鹌鹑一样,憋得满脸通红都不敢用力挣开,只虚虚拍着她的手臂。
“好啦好啦,别闹别扭,等爸爸回来噢!”汪初露大大咧咧地摸着他的寸头,像摸小狗。
不知道是不是跟望橘呆久了,向星洲的性格逐渐有些傲娇,在她手下通红着脸别过头去。
等汪初露跟别的同学依依惜别时,他才神秘兮兮地凑到望橘身边问:“露露说让我等她回来,还摸我头,她是不是……”
“嗯?”望橘侧目看他,发现一身肌肉的击剑壮汉此刻像被少女漫主角附体一样,食指打转,目光含羞带臊。
“……你正常点。”布偶猫大小姐眯着眼,无语凝噎。
他这才悄声说:“她是不是心里有我?”
望橘:“……”
难怪最近不下雨,原来都被向星洲整无语了。
“年纪轻轻的,别天天闲着没事儿瞎脑补。”脑补能力甚至有得到较好遗传的望橘正直开口。
她背着收拾好的书包准备回家,走到楼梯口,看到了明航和苏巧巧。
19岁的明航还是老样子,浓眉大眼,英俊绅士,两眼弯弯的样子让人感觉如沐春风又带股翩翩书卷气。
但此刻他在苏巧巧面前,目光却闪躲,两人不知道在聊什么,苏巧巧长发飘飘地凑到他身前说话,竟然把他吓跑了。
望橘走过去拍了拍笑得狡黠如狐狸的巧白兔,揶揄地看着她。
后者无辜:“我只是约他考完一起去唱歌,不知道他怎么吓到了,说回头再说。”
望橘看她澄澈的眼,心想你不知道才怪呢。
苏巧巧这一年对明航也称不上是穷追猛打,只是喜欢使些撩人的小计谋,而明航好像察觉到了她的心意,居然表现得像第一次谈恋爱的纯情小学生,每次俩人一往观众爱看的方向发展就落荒而逃,让人大为震惊。
苏巧巧的学业顺利得不能再顺利了,连续拿下三年全国舞蹈大赛冠军,已经保送帝都舞蹈学院,毕业后正式拜入她所崇拜的老师门下。
想到这,望橘深深叹一口气。
感情只有她还有平平凡凡的高考压力。
挥别了苏巧巧,她施施然下楼。
高三教学楼大厅的木钢琴还安安静静摆在角落,因为没什么人动上面已经蒙了一层灰,今天的夕阳也美好,光如丝线般照在上面,粒子跳动,有种陈旧的美感。
她不禁想到一年前的今天了。
唇角不自觉勾起笑意。
时间过得真快啊。
她认识他不过四年,却能这么喜欢他。
“橘子学妹!”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
望橘不免诧异,在学校已经没人会这样叫她了。
闻声望去,看到教学楼门口站着一个少年,穿一件棉麻短袖上衣,上面印着水墨图案,别具一格。
她一下子认出这是某件高奢品牌的新款,暗叹一声才去看人脸。
蓬松的头发向后梳成三七分,五官浓烈而极富少年感,笑得左边露出一颗小虎牙。
是顾然。
周围来往的同学也认出了他,一时喧嚣四起。
“天呐!那真是新晋画家顾然吗?”
“就是他!他身上的衣服还是他自己画的联名。”
“救命,在我们学校怎么总能见到这种级别的大神?”
“你不知道吗?他就是我们学校毕业的啊?估计是回来看望母校?”
“我靠我真不知道,他现在可是一幅画卖几十万的人诶,居然会回来?”
望橘也吓了一跳,看他像看个陌生人。也好奇他为什么会回来,毕竟这两年他的确混得风生水起,还没毕业就已经获得惊人的成就了,一如林竹当年预言的。
他不再是当年那副黑眼圈重重的样子,意气风发地走到望橘面前,笑得灿烂:“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之前莫名其妙被你删了微信,后来我去帝都上学就很少再回来。”
望橘闻言有些尴尬,毕竟被人当面说删人家这种事……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我确实难过了好一阵。”
他有点委屈巴巴的,望橘又回想起他头像那只不醒人室猫。
或许他变了很多,但有的地方又没变。
想到这,望橘也松快些,挂着得体的名媛微笑,名媛聚会参加得多了,她现在已经能炉火纯青。
“抱歉,当时我学习有些紧张,看着你这样的帅哥会让我产生世俗的欲望哈哈,只好对不起你了。”
她话说得圆滑而俏皮,皮鞋里的脚趾却在抠地。
这个话题早点结束吧拜托拜托!
顾然却好像当了真,弯着一双好看的眼睛,半真半假地试探她:“请问你现在对我还有世俗的欲望吗?”
望橘猛地僵住。
什么意思?难道……
“橘子学妹,其实当年……”
“橘子。”
后面这声清冽如山泉,又带点威严和磁性,骤然在两人身后响起。
这声音顾然再熟悉不过,跟记忆中的一般无二,这人这几年来声音都没变过,爱打断他的习惯也是。
他看着望橘身后失笑:“冷静啊学弟,我真不是要泡你妹妹。”
迟霁刀削斧凿的五官也如记忆中一般,整个人矜贵又疏离,穿着一身校服闲庭信步走来,莫名地令人仰视。
顾然觉得十分羡慕,这种名门世家天生带有的宠辱不惊是他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得到的。
又看了看旁边明眸善睐的少女,两人站在一起比童话还要美好。
他倏尔萌发出恶劣的念头,很想看看这位淡定的哥哥着急的模样。
于是,顾然低头弯腰到望橘面前,执起她的手,真诚开口:“橘子学妹,其实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是我的缪斯,你让我灵感喷涌也心动不已,虽然可能有些晚了,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他的眼里缀满亮光:“我曾经,非常喜欢你。”
或许现在也有,但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刚刚还笑容完美的大小姐伪装稍稍崩坏,脸颊升起樱粉色,而他也如愿看到云淡风轻的少年一下子阴沉下来的样子。
顾然松开望橘的手,哈哈笑着与他们挥手告别。
望橘望着前方少年的背影,猛地回忆起初见那天,他斜挎着书包,回头挥手笑着冲进雨幕的样子。
她冲他喊:“谢谢你!”
金色的阳光笼罩着天才画家,这次他没再回头。
望橘浑身暖融融的,莫名觉得很满足。
但身边声音冷不丁响起:“怎么,还喜欢他?”
“才不是!”望橘几乎没思考就脱口而出,一改刚刚完美大小姐的模样,别扭又生硬。
她又觉得自己反应太大,忍不住去看他,见他表情轻快,忍不住小声道:“我有喜欢的人……”
话毕,他的眼眶松弛下来,眼神有些落寞,但又忽然抬眼,冲她露出浅笑。
“好好高考,我先走了。”
——
回家车上,望橘第五次攥着拳头痛击前方副驾椅背,吓得司机小卢一激灵。
后者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小心脏,讪笑着开口:“小姐啊……”
“停!你一开腔我就知道没什么好话,别给我添堵。”望橘一手挡了回去,冷哼一声看着窗外。
司机又是委屈哭哭脸。
望橘和司机小卢经过这么些年的相爱相杀,早已了解对方都不是很有眼力见,大小姐每次都恶狠狠地要将他开了,或者把他换给望允当司机,然后第二天继续相爱相杀。
他继续每日拍马腿:“这是怎么了嘛,高考压力太大了吗?去找小霁玩一下呢?”
望橘冷眼放眼刀子。
不愧是他,很少有人跟她讲话能一下踩中全部雷点,这也算一种天赋了。
“你最近很想去给爸爸当司机是吧?”望橘皮笑肉不笑回答。
司机赶紧摇头摆手,奉承道:“哪能啊!望先生才不需要我解闷加出谋划策呢!”
望橘:“……”
敢情他以为自己的职责是解闷吗?
他还在继续“行使职责”:“小姐啊,我觉得你就是太闷了,有什么不开心都要发泄出来嘛!有什么话也要直说,老这么憋着哪能成啊?你说是吧?”
望橘数着跨海大桥上的石狮子,第一次把他的话听进去。
确实,不直说怎么会有下一步?她自己憋着多不值当,他也得烦恼一下才行。
看来告白确实得提上日程。
这么想着,她忘记数到第几只了,嘴角却慢慢上扬。
司机观察到后方心情好了,自豪地嘿嘿笑起来。
谁知大小姐一转头,冷酷无情地开口:“你害我忘记数到第几只了,这个月奖金扣一半。”
“别别别!小姐啊,我这就掉头!咱重新数一遍哈!”
望橘:“……”
——
当然最后还是正常回了家,奖金也没扣。
晚上,望橘照例复习完上床玩手机,加上闲着没事拿烂梗骚扰迟霁。
对面回:“我还能笑得出来,不知道你呢?”
望橘:“……”
高考前,人与学霸的悲欢并不相通。
望橘愤愤回了句晚安,按掉手机钻进被窝。
房间昏暗,中央空调徐徐送着冷风,空气中弥漫着她惯用的玫瑰香薰味,安静而祥和。
她却有些失眠。
倒不是因为高考。
她心太痒了,被司机说完恨不得今晚直接告白。
但她又觉得太过于草率,决心等到高考结束后。
怎么说也得盛装、当面、含情脉脉、勾引!
喜滋滋地排练了n种告白的场景后,望橘才昏昏沉沉睡去。
望橘做梦了。
她梦到了她在告白。
她在一个陌生的小房间里,坐在铺着灰色床单的床上,身边摆着一个精美的盒子。
明明看不见,但望橘却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
幌菊的永生花,她去迟霁送她的地里采了以后,亲手制作的。
因为迟霁曾经告诉她,他没见过花落。在她因为循环而萎靡不振的那天。
她不知怎么就想起来了,就打算把他送的幌菊制成永生花后向他告白。永生花就是把鲜花制成干花,花的生命相当于在这一刻停止,也算让他看到了。
房间的桌子上放着一张照片,是他们高二喊楼那天汪初露给他们拍的,她和迟霁并肩坐着,她红着脸对镜头偷偷比耶,迟霁看着她目光温柔。
这是迟霁的房间?
望橘的意识在梦中迟疑。因为这张照片汪初露只给了她和迟霁,她的那张被她夹进她最喜欢的书里,像个不敢见光的秘密。
这里却明晃晃地摆着。
还没等她细想,卧室门被打开,走进来的人印证了她的猜想。
是迟霁没错。
虽然每次在她的梦里,他的脸都罩着一团黑雾,但她每次都能认出是他。
他右手戴着她当年推荐他买的手表,脖子上的链子是她送的,穿着他的银戒。
望橘正想细细看的时候,场景一下子变了。
她站在斑马线上。
准确的说,是斑马线中间,前方的红绿灯上显示着一个红色小人。
左边的711便利店亮着灯,在夜里十分惹眼。
店里的桌子上坐着一个穿北洋校服的学生,边玩手机边吃关东煮,他旁边是个姐姐,一身职业装,戴着蓝牙耳机在打电话。
她正看着,右手突然传来巨大的汽车喇叭声,然后是刺眼的车前灯。
望橘捂着眼转头,看见一辆白色轿车正呼啸地朝她奔来!
她想跑,但双腿就像被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绝望中,白色轿车越来越近。
一阵劲风刮到她脸上,紧接着双腿一痛,她飞了出去。
她重重摔在了地上,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
虽然在梦中,但痛觉依旧真实地望橘浑身发抖,她感觉自己左边头在流血,嘴里也涌上一股腥气,然后顺着嘴角流出,划过左耳廓,脑子里一阵剧烈的轰鸣声。
她强撑着不闭上眼,迷雾间,她看到轿车车主下车朝她跑过来,然后是学生、女白领。
从他们的缝隙中,她看到远处的地上也趴着一个人。
脸被黑雾笼罩,但手却倔强地朝她伸过来。
“不要……”
她听见了。
那是迟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