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霁搬家后，望橘的生活幸福度直线下降。
父母依旧忙碌，家里时常只有她和周阿姨。
早上起来，餐桌旁没有人翻着书或者报纸等她吃早饭，上下学的车上只有一个人，晚上写完作业累得不行的时候也没人会用橘子糖敲敲她的落地窗，或是给她端上一杯热牛奶。
她好像又恢复到以前独自一人的时候。
但已经习惯有人陪伴后怎么会甘心这样的生活？
望橘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迟霁给她的生活带来了多大的改变，越是寂寞，就越是想他，喜欢他。
这种感觉跟之前“暗恋”顾然时完全不一样。
之前她不喜欢上学，现在却每天都期待去学校，中午可以和迟霁一起吃午饭，傍晚还能一起上“屈辱班”，有他陪着的日子原本是那样稀松平常，现在却弥足珍贵。
她恨不得一有时间就去找迟霁贴贴，怎么可能只是远远看一眼就能够的？
像是得了渴肤症的望橘不禁嘲笑当年把顾然当初恋的自己。
因为心态的转变，望橘学习上也变得认真了起来，在“学习就有迟霁陪伴”和“考上和他同一所大学就能在一起”的双重意念刺激下，她在2018年初的高二下市自检排到了班级前十，顺利逃离让她快乐的“屈辱班”。
又是一年樱花飘落、栀子花开，北洋的大榕树郁郁葱葱地为学子挡住盛夏阳光，泛着汗水的风吹来新一年毕业季。
下午最后一节课，傍晚的夕阳将世界晒成金色。高二五班教室里，班主任齐老师正唾沫横飞地评讲完月考卷子，扯着polo衫领口语重心长地进行简单的鸡汤灌溉。
“隔壁楼的高考倒计时马上清零，我们的高考倒计时也马上开始，刚刚那题型都讲一千遍了还有人错，我给猪讲三遍它都能举一反三了。”
“我也懒得讲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了，也不期望你们能跟一班比，咱就老老实实多做两张卷子，多几个985，你我脸上都有光不是？”
“特别是你们这几个，向星洲！我说多少次了你至少每道大题第一问要做，这次月考后面一整版你还给我放空是吧？”
向星洲坐在最后一排正趴着装死，老齐的炮火猝不及防地瞄准了他，吓得他一激灵直起身子。
对上老齐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他无辜眨眼：“我是真忘了后面还有题目啊……”
“噗！”汪初露先忍不住笑喷，紧接着她的笑声跟什么流感一样，轰地传染到全班，坐在旁边的望橘也没忍住，笑着回头示意向星洲停止大实话。
老齐叉着腰一脸无语，用黑板擦在黑板上拍了拍，冲他吼：“回去卷子改清楚拿给家长和你教练签字！让他们看看你读得什么好书！明天一早拿过来给我检查！”
他吼完又不舒服地咳了两声，向星洲又乖巧地拧着眉头关心：“齐老师您注意身体啊，可别又为了我把咽炎气发作，不值当啊！”
“你也知道不值当！”老齐喝着热水又瞪回来，向星洲嘿嘿笑着，整个班级其乐融融，一扫一整天学习的烦闷。八壹中文網
喝完水，老齐也懒得再跟向星洲插科打诨，沧桑开口：“今天是隔壁楼学长学姐们在学校的最后一天了，虽然备战高考的过程很辛苦，但这肯定会成为他们人生中最珍贵也是最难忘的一段经历。”
“等会的喊楼你们可要大点声，给他们鼓足了劲，把他们个个都喊进清大！”
说这话时，直男又咸鱼的中年教师老齐也难得迸发出一丝热血。
汪初露啧啧在望橘旁边吐槽：“王母娘娘来例假。”
望橘不解：“啥意思？”
“神经病。”
“噗！”
望橘真的总是会被她奇怪的歇后语笑到头塞进课桌。
最后这节课结束后，高一高二全体同学都要轮流到教学楼下面，冲着高三教学楼为学长学姐们喊高考加油的口号，俗称喊楼。
去年望橘高一的时候已经经历过一次了，那叫一个尬中尬，不过站在人群中可以摸鱼，倒没有很脚趾抠地。
当时的她对这种喊楼活动完全不理解也不感冒，看着学长学姐们的兴奋劲，她也没多大想法。
而且高一还需要留下来打扫学长学姐扔的卷子！别提多离谱了。
现在体会到了高考的压力之后，多多少少能够共情。
下课后，高二的同学都围在走廊看，由高一同学先喊。
高一高二两栋楼一左一右面对面，高三楼在“凹”字底下那一横的位置，也就是两栋楼的中间，此刻三层走廊上都站满了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纸飞机和卷子，脸上挂着“报复社会”的笑意。
望橘看着叹了口气，能够理解。
任谁熬完高三这一年，都会想发泄发泄心里的变态。
高一的同学们一个班一个班的上，夕阳给每个人都镶上金边，他们捧着最赤忱的心给高三的学长学姐加油鼓劲，有的甚至还准备了小节目，年轻的声音在炎夏里穿破云霄，打动着每个人的心。
望橘正挽着汪初露乐呵乐呵地欣赏着，旁边一个人挤到身边，是苏巧巧。
美得宛如重瓣花的女生今天却恹恹的，平常上扬的丹凤眼都耸拉下来，像兔子垂着耳朵。塞着耳机，手里拿本笔记，跑到两人身边，嘴里念念有词。
望橘关心道：“你怎么上来了？”
文科班教室在一楼，苏巧巧只需要在班级门口等着就好了，这下却跑上二楼跟她们一起站着，总不会是因为二楼视角更好。
她扁了扁嘴道：“明天历史小测，我近代史还没背完呢。晚上还得去上舞蹈课，我以为这节自习课有时间背的，忘记要喊楼了，就想着偷跑上来背一下，楼下声音太大了。”
望橘见状，关切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汪初露也露出怜悯的表情。
望橘看了看她密密麻麻的笔记，感慨幸好当时没选文科。
汪初露也凑过来看，撇嘴：“这真的背得完吗？我连语文必背的那几首古诗都背不清楚！”
苏巧巧听完笑了，眉眼有些轻快：“其实还好，这主要是清代的历史，然后加一个本地人物史。”
“本地人物史？”望橘问。
“是啊，就是望月公主的故事，其实还挺好背的。”
话毕，连汪初露都一脸探究。
也不怪她们，理科生只需要学习最基础的历史知识，不需要知道地方历史人物。
苏巧巧也兴致勃勃地给她们科普：“这个望月公主的故事还挺有趣的，她是清代庆安帝最小的妹妹，因为生母地位不高被赐了封地，她的公主府就建在北洋。”
“这位公主好像从小相貌丑陋，从而更加不受宠，就一个人早早地搬到这里，在岛上的寺庙旁定居，老师说好像就是橘岛呢。”
望橘听到这里也来了兴趣，趴在栏杆上听她继续。
“这位公主远离皇宫，却默默无闻地做了许多事，兴办学堂，治水患，教当地人从商致富……总之我们北洋的发展都离不开这位公主。”
汪初露也感慨：“好家伙，我爸见了都得叫祖师爷。”
苏巧巧挑眉，道：“最刺激的不是这些，是她的爱情故事。”
“传说这位公主不受宠的重要原因，是她的命格天生孤煞，亲缘和情缘都浅，注定一生无爱。”
“那还能有爱情故事啊？”望橘眨巴眼睛，一脸期待。
“就在她二九之年，在岛上救了一个将军。这位将军在与倭寇的海战中受了重伤，濒死在岸边，望月公主把他带回府用心诊治之后，两个人坠入爱河了。”
汪初露听完抿了抿嘴，无奈道：“经典童话剧情。”
“但是后来这个将军没死的消息走漏了，皇帝派人来接他回去领兵打仗，然后两人又被迫分离了许多年。”
“再后来，望月公主等到了他的死讯，这位将军死在敌人刀下，这次没再有人救他。最终公主也英年早逝，有人说她是自尽，也有人说就是因病去世，反正挺悲惨的。”
望橘与汪初露听完，两个人都沉默了。
汪初露：“花木兰一套连招都没这么让我沉默……”
望橘：“我的母语是无语。”
“所以考试真的会考这些吗？”望橘迟疑开口。
苏巧巧歪头：“当然不是啊，我们要背的是她生平做的贡献，这个爱情故事只是野史啦，讲给你们开心一下。”
汪初露满头问号：“这个故事真的开心吗？？？”
“野史不可全信，要是真的，那这公主确实太惨了。”望橘眯着眼感慨。
苏巧巧讲完后就又专心背她的书，但没背一会儿，高一的喊楼就结束了，下面就到他们的时间了。
高二的年段长没有安排什么花里胡哨的，就想着每个班喊个口号，然后来首大合唱就结束。
按计划是一班先喊，但一班的同学迟迟没有动静，老师们楼上楼下地跑来跑去，神色焦急。
年段长也是一班的班主任，正站在一班门口打电话急得跳脚，高大的背影显得十分促狭：“啥？音响坏啦？怎么不知道提前检查一下，这下咋整？还排练了老半天呢！”
原本的计划是要用音响播放伴奏，高二全体同学合唱，现在音响突然出了问题，现借高一的音响也没有伴奏可用，着实有些无措。
一班的同学对这种喊楼活动显然没有太大的兴趣，听到年段长都这样说，都打算敷衍了事回教室继续学习了。
谁曾想，一直安静的迟霁走到年段长身边，白色的衬衫校服笔挺，一丝不苟地系着黑色学生领带，清俊的脸上端着清浅的笑意：“老师，我有办法解决。”
年段长闻言一挑眉，没想到这个一向完美得不像真人的年级第一会主动要求帮忙。
“我可以使用高三教学楼大厅的钢琴伴奏，再用高一的音响扩音，合唱还是能照常。”他淡淡道。
年段长一下喜笑颜开，一向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欣慰的笑，眼角皱纹都深了些，拍着迟霁的肩膀道：“好好好，幸好有你，那快去准备吧。”
迟霁颔首，往二楼走去。
年段长解决了问题，正美滋滋着，旁边走来一个人，他一看，正是年级第二，明航。
他有些焦急，额上出了汗，但依旧英挺帅气：“段长，我听说音响坏了？高三一楼不是有钢琴，我可以……”
年段长摆摆手道：“迟霁刚刚已经过来出主意啦，他已经去了，你们俩想一块儿去了。”
他欣慰地看着眼前少年，想着今天这一个两个的都挺有集体精神，难得争相为集体做贡献啊。
还是他教导有方。
明航闻言一怔，虽疑惑，但还是没再说什么。
——
二楼五班门口，迟霁引起一阵骚乱。
“什么？你让我跟你四手联弹伴奏？”望橘小脸还红扑扑的，但被他一番称得上惊天动地的言论搞得愣在原地。
对面的少年依旧一脸云淡风轻，但眼神有种莫名的执着与炽热，直勾勾盯着她看。
旁边汪初露拽着她的衣摆，差点放声尖叫。
一瞥望橘还在发呆，急忙在她耳边偷偷催促：“还愣着干嘛？快去啊！跟他一起演偶像剧去啊！你这个时候给我社恐发作我是真的会揍人噢！”
望橘面上安静如鸡，心里早已如野草疯长，恣意蔓延。
跟喜欢的人在全校同学面前弹钢琴？还是四手联弹吗？
不过他怎么知道她会弹琴？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要跟她一起弹琴！
这跟宣示主权有什么区别！
望橘手心都是汗，第一次没过多注意他人的眼光，眼里都是对面那个目光灼灼的少年。
她不知怎么的，脑袋热热的，浑身滚烫，像是肾上腺素过高。
迟霁看望橘半天不吱声，热切的眼慢慢黯淡，鸦羽般的睫毛低垂下来，准备放弃。
但下一秒，望橘握住了他的手腕。
她体温有点高，附在他有些冰凉的手臂肌肤上，愈发烫人。
眼前的少女红着脸，一双杏眼潋滟，仿佛盛夏里的全部阳光都在她眼里，忽然一阵风将她身后的长发吹起，风中染着栀子和她的发香。
纯得不像话的少女朝他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露出一个甜笑，好像连泪痣都在闪闪发光。
迟霁的心就在这一刻下沉，发涨，泡在名为望橘的深海里，但却有轻快的暖意遍布全身。
他想他一直是卑微的，不然她怎么只是看着他，就让他这么幸福。
两人去往高三教学楼的大厅，一路上都有人在谈论，甚至有女生在尖叫，但望橘第一次全不在乎，眼里只有身旁的少年。
他始终带着微笑，好像开心地要跟她走进教堂。
望橘被他的开心感染到，更有勇气跟他一起做这件事。
这件在望橘整个人生中称得上最疯狂最青春的事。
明航和向星洲帮他们摆好麦克风和音响，汪初露和苏巧巧站在人群最前面看着他们。
年段长拿着麦克风报幕：“接下来，是由高二全体同学献上的合唱《起风了》，演奏者：高二一班迟霁，高二五班望橘。”
话毕，全场轰动。
一楼楼梯口处挤满了下来看迟霁的学姐们，每个人脸上都写满惊喜，还有人尖叫着喊他的名字。也有男生注意到传说中大小姐的惊人美貌，纷纷起哄。
望橘有些慌张，对上迟霁的眼，却发现他眼里只有自己。
夕阳透过玻璃印在棕色的旧木头钢琴上，面容姣好的少年少女并肩坐在一起，连呼吸仿佛都是同一频率。
两人都会这首歌，商量好各自的part后，悠长的前奏从两人手下缓缓流淌出，回荡在三栋楼每位同学的耳朵里。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顺着少年漂流的痕迹……”
音乐响起，全体高二同学一起合唱，没再关注两个弹琴的人，每个人都用心唱着，各有各的心事。
苏巧巧想到了自己一直以来学舞蹈的辛酸。
汪初露怀念着这些年跟朋友们一起度过的校园时光。
扎双马尾的女孩看着前面暗恋的人，想把全部心意唱给他听。
唯唯诺诺戴眼镜的男孩，在人群中将学习的压力放声唱出。
“我曾将青春翻涌成她，也曾指尖弹出盛夏……”
唱到高潮，可能是曲子太动人，或是心意太宝贵，渐渐的，高一和高三的同学都一起开始大合唱，刚刚想看迟霁的学姐们也逐渐放声合唱，将承载着全部思绪的纸飞机扔向远方。
有几个高三女生没忍住，默默流泪，然后抱住了身边的伙伴，一起在歌声中告别这段难忘的青春。
“我终将青春还给了她，连同指尖弹出的盛夏，心之所动，就随风去了，以爱之名，你还愿意吗。”
望橘没注意到身旁少年最后看向她的目光，认真地弹完最后的音。
一曲终了，每个人都在欢呼。
仲夏蝉鸣，天边的火烧云一片又一片，粉紫橙红，美好的事情总发生在夏天，也总结束在夏天。
望橘站在迟霁身旁，双手放在嘴边，大声喊出他们的祝福。
“青霄有路终须到，金榜无名誓不归！”
“高三加油！高考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