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手术后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他能吃能睡开始慢慢恢复精气神,也想用干农活来证明自己已经康复,苦恼于外婆和女儿的阻拦。那个冬天的早晨,我已经和同村的小孩子一起上学去了。外公在吃完昨晚炖的猪蹄后一下子呕吐起来,据我外婆后来的描述,灯光昏暗间见地上吐出的东西颜色很暗,近了才发现那是血,外公软倒在地,外婆见势不对赶紧去叫人把外公送到镇上的医院。医生给出的答复是饮食量过多,切除过一部分的胃负荷不了,且更重要的是胃癌复发癌细胞扩散,病情恶化了。这一次更长时间的住院后医生给家属建议病人回家进行药物治疗,大致的意思是没有必要再住院浪费钱了。外公回家后身体每况愈下,被病痛折磨得吃不下东西,常常吃什么吐什么,先前手术后养起来的肉也逐渐消失,变得骨瘦如柴,渐渐地起不来床,吃喝拉撒全靠外婆伺候。当外公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时,根据我们那对于熬日子的人照料的建议,将外公由床上挪到了堂屋地上由干草铺就,上面放一卷席子的临时床上,那已经是盛夏,并不冷。当时不懂这么做的用意,现在看来大约有两点,一是在堂屋方便亲戚朋友来最后见一见他,二是老一辈的人认为病危的人死在床上不吉利。我至今记得,有一日我放学回家,外公躺在堂屋简易的床上,临近傍晚却依旧炙热的阳光穿过堂屋双扇的木门,他看着门外的郁郁葱葱问我,雨儿,你说嗲嗲会不会死。十一岁正在接受九年义务教育把所学知识奉为圭臬的我,非常天真诚恳地说,每个人都会死,我也会。其实我的答案至今也没变,但当时外公想听到的或许是能够给他带来希望的话,隔壁二婆婆责备我的回答,说我不那样说外公或许不会死。不久,外公死在了那个夏天的凌晨,当他快不行时我妈半夜给街上的姨妈打电话,两个女儿女婿守在他身边送他最后一程。然后就是通知各家各户的亲戚朋友,告知外公去世请他们参加三天后上山发丧的事,第二天上午道士先生已经就位,然后就是长达三天的法事了。我记得那几天因为香烛纸钱烧得特别多,屋子内外格外热,姨妈和我妈夫妻俩作为子女要轮流守夜,灵前不能缺孝子。我妈从小偷懒成性,姨妈作为长女爱面子,所以这方面很明显姨妈和姨父承担更多。那时候政策已不允许土葬要求火化了,外公作为队长,生前的遗愿却是不要火化要土葬。外婆用家里剩余的积蓄交了土葬的罚款,操办丧事的钱由两个女儿负担,礼金也由他们收,外婆表示不沾手免得扯筋,但这种事难免有龃龉,姨父说买一些东西他没有入账,是否分礼金时应该算进去云云。外公过世时外婆很平静,并没有哭,可能是这一年来照顾病人的琐碎辛劳,也可能是几十年来外公的积威一下子散去的如释重负,她对外表示自己并不伤心。上山入葬那天我并没有参加,姨妈的意思是孙辈都应该在,但我妈认为上学更要紧让我去了学校。外公死后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了下去,直到那年冬天,春天还未来临时,我患病,我爸接我去城里治疗,过程中回来过一段时日,但最终因为预后不好留下残疾,长时间离开了这个我生活了十二年的家乡。而姨妈夫妇也在不久后因为铺子亏损关了铺子回到城里打工,一岁多的表妹按照惯例留下由寡居的外婆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