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起了小雨,李十三一大早就拿走了包括工服在内的所有装备出去了。他回来时开了一辆老旧的五陵。三人都换上了便服,冰冷的雨滴黏腻的糊在车窗上,雨刮器无精打采的扫着,发出吱嘎吱嘎的噪音,暖风机大概坏了,杨如果有时清醒有时昏迷,他裹紧外套,昏沉的半躺在后座。李十三叼烟着在开车,杨如果听见他和副驾驶的马白术说:“东西都托铁路的朋友了带去海山关了,时间来得及。”
马白术扔给杨如果一只没有牌子的手机,道:“工作手机快递走了,先用这个。”
杨如果问:“后面用不着装备了吗?”
李十三的开着车窗,风呼呼的灌进来,他扯着嗓子嚷道:“装备有定位功能,如果让上面知道了咱们未经批准擅自偏离路线,回去又是个处分。操,八爷比我妈管得还宽。”
“八爷?”
这是杨如果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汉八,”马白术说:“特送局副局,统领329各驿站,丁九的直属上级。”
车很快开上了高速,然后一路向东北方向飞驰。旅途沉闷而漫长,只在一个休息区略做修整,吃饭,抽烟,换药,放水,加油,然后继续赶路。杨如果用新手机刷到一条新闻简报:昨晚津河之眼发生技术故障,暂时停运整改,截止目前无人员伤亡。帖子几分钟后就沉了,很多事对这个世界来说,轻似微尘。车在一个叫凤岭的出口拐下了高速,又驶过一段七扭八歪的山路,颠得杨如果七荤八素。中间在一个土地庙停过,马白术非让大家拜一拜;没开出多久又停下来,李十三又要去林子里放水,就这样走走停停了两三次,终于开出了那片山林,李十三停了车,三人把所有的东西都留在了车里,甚至把手表都摘了。杨如果明白了,这里是一个箕斗区。他们空手徒步在河岸的草丛里又向前走了十几分钟,到了一处寂静的小河湾,时已近正午,水面上却还有未散的轻雾,岸边横着一只破旧的竹筏,上面站着几只白鸟,被脚步惊起,无声飞远。不远处有一棵很的大桃树或者李子树,花开满树,一些枝条被繁花坠得垂到水面,一个人戴着粗糙的斗笠坐在花荫下钓鱼,身着褐色布袍,不知钓了多久,肩头和斗笠上满是落花。李十三走过去看看了那人身旁的鱼篓,冲马白术点点头,又朝杨如果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三人就静静站在边上看着,偶尔有几声鸟鸣之外,万籁俱寂。过了很久,那人才叹了口气站起身,看了他们一眼,鱼竿顺手丢在树下,慢吞吞的走了,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三人一言不发的跟着她穿过一片竹林,走进一座老旧干净的村舍,老太太洗了手,冲杨如果招了招手,马白术解开杨如果的上衣,露出伤口,老太太盯着伤口看了一阵。这种大家都不说话的情形让杨如果有一种心里没底的感觉,有些发慌,生怕她会让自己相信科学,然后说些想吃点什么就吃吧之类的话。老太太回身去了另一间屋子,取出两个几寸大的小纸包,放在桌上,抬起头看着马白术,马白术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做了一个手决,摁在纸上,交给她。老太太收好纸,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马白术收了纸包,与李十三躬身致谢,转身离去。杨如果刚要跟上,忽然老太太指了指他,走到他身边,勾了下手指,示意杨如果俯身,然后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兵心遇湖,墨炭纯炉。”
言语间带着浓浓的南方口音。杨如果莫名其妙的看了看她,看到一双清澈的眼睛,刚想让她重复一下,老太太却挥挥手,关了院门。三人原路返回,穿过草丛时。杨如果的视线突然变得模糊,像受到干扰的视频画面一样闪动了几次。他一惊,揉揉眼,猛地看到马白术和李十三的身后出现了两三条人影,紧紧贴着他们。杨如果的手立即去摸自己背后,才想起没有带装备,于是喊了一声小心。他们俩回头笑了一下,指指他,继续走。杨如果意识到什么,回头看向自己背后,果然也有几个人影,定睛一看,竟然全是杨如果自己。那些杨如果有的在笑,有的在打拳,距离他最近的那个,满头大汗,正刷碗——杨如果忽然想起,凡人出太虚天时,会因为时间被压缩,看到一些自己以往的残影。杨如果苦笑了,之前出太虚天的箕斗区,都是慌不择路,从未注意过这些;这次是杨如果第一次安静的出太虚天。看着这些如电如雾的过往,种种悲欢涌上心头,几秒后,那些自己消失在空气里,瞬间化为一片寂静。杨如果转回身,听见心里有些东西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有阳光照了进去。杨如果上车时时,李十三正举着手机打电话,杨如果发现,时间与他们下车的时间仅过去了不到十分钟——时间被压缩了。他还没坐稳,就听到车子怒吼了一声,猛冲了出去,车上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杨如果一把拉住扶手,看到疯狂打方向的竟然是马白术,没想到他还有颗狂野的心。此时李十三侧脸大声说:“火车出事了。”
“火车?”
杨如果没听懂。“送咱们装备的。”
“装备丢了?”
“没,为了迷惑敌人,我给咱仨订了三张票,装备也上了车。结果刚才那节车厢,所有乘客都下车了。”
“跟我们有毛关系?”
杨如果还是没反应过来。马白术大吼一声:“你说呢?”
杨如果一分神,脑袋重重磕到车窗,才想起弱水之毒的事,也吼道:“他们发现我们没上车是吧,那我们现在要干什么?”
“赶火车。”
杨如果大声道:“出其不意?”
李十三得意的扯着嗓门喊:“对,他们肯定去公路上堵咱们去了,咱们换个姿势,给丫来个小高潮。”
三人在澜河站赶上了一列绿皮火车,分别从三节车厢上车。车缓缓的驶出车站时,他们在中间的吸烟区汇合。火车站外的停车场里,那辆五陵像一只浑身泥污的旧鞋,冒着淡淡的烟。列车很快进入了广袤的华北大地,大家沉默的抽烟,窗外大片青黄不接的田野缓缓滑向身后。马白术问:“小果,铁婆婆跟你说什么了?”
“谁?”
“就是那个渔婆。”
“我语文不太好,”杨如果挠了挠头说:“兵什么…兵心遇湖,墨…炭纯…炉。”
他两对视了一眼,杨如果问,“是什么意思?”
李十三摇摇头,说:“你不是语文不好,可能是脑子不好。”
杨如果翻了个白眼,对马白术说:“马叔,铁婆婆是你朋友?”
马白术说,“是白无妄的朋友。那两包药,一包晚上服用,另一包是给你随身佩戴的,到时给你。”
“你为什么给他捏手决?”
马白术不说话,李十三对他啧了一声说:“果儿迟早也得知道。”
转向我说:“你马叔写了张保证书给她,以后替她做一件事。”
马白术点头说:“铁婆婆看病不收钱,要人一个承诺。”
“马叔答应了她什么事?”
李十三摇摇头:“遇到才知道。”
然后伸个懒腰拍拍杨如果说:“走,叔补了卧铺票,这一天天抱头鼠窜的,大爷腰都快断了。”
卧铺车厢里没几个乘客,马白术让杨如果睡车厢中段。“还有四十分钟,别睡太死。”
说完他和李十三分头走向车厢两端的空铺。杨如果躺着,觉得伤口的灼热痛减弱了些,有些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