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南风抬眸看向窗外,但见虽是三四月天,正午阳光却也已经颇为灼热,那些个官员和劳工在烈日下搬石运土,必定十分辛苦疲累。
她想着,站起身来,一面对着镜子梳理头发,一面向红笺道:“你去叫流云煮上大锅绿豆汤,等凉了配上果点碗筷,给那些修路的人送去。”
红笺点头。
“然后,”贺南风走到窗前向外看了看,“我估摸着这截路还要修上四五天,你晚些叫人替他们搭个歇脚的凉棚,再放个小厮整日煮上黑茶供应,算是侯府聊表心意。”
“是,”红笺将要转身时,又似想起什么,回头道,“小姐,上午绾姨娘送口信来,说庆元公主邀你游园呢。”
“游园?”贺南风心想这些个皇室子女倒有闲情,于是笑道,“在什么地方。”
红笺回答:“在十七王爷的卫王府。”
凌夙的府邸。贺南风眼前便闪过那双招人的桃花眼,随即又闪过他被李昭玉一马鞭打晕的模样,遂笑着摇头:“可是二姐想去?”
红笺摊手,点了点头。
贺南风无奈叹了口气,道:“你回姨娘的话,其他地方也就算了,别管它是不是公主邀约,这卫王府若是去了,必定惹一身腥气回来,还是避而远之的好。”
红笺颇以为然,有几分不忿道:“姨娘和二小姐也是,明知大公子对卫王心有芥蒂得很,还想去卫王府游园。就算二小姐恨嫁了,想寻个好郎君来。可那卫王府的,能有什么好人在。”
但贺承宇对卫王凌夙最恨的不是夺妻,而是他既和宋佩有了肌肤之亲,却又并不打算迎娶对方,叫宋珮好好一个名门贵女,如今只能关在自家佛堂,忍受上下闲言碎语。然贺南风并不觉得她可怜,更不会因此憎恨凌夙,只不过多少总要考虑兄长感受的,所以一直对卫王都避而远之。
而绾姨娘同贺凝雪大抵是觉得事情都过去将近一年了,想来贺承宇也应该看开了吧。加上清风寺之事后,贺佟和姨娘勒令她不得再跟梁家小姐交集,如今没有闲话的姊妹,在府里更加无聊。
贺南风一笑,毫不在意道:“你让姨娘回复公主,就说我近来抱恙,不便出门。二姐若在府里无趣,就到庄子来玩。”
红笺应声而去。
其实贺南风这庄子应有尽有风光极好,但贺凝雪却因为怕李昭玉,只来过一回便草草离开了。后来还向贺南风抱怨,说她在院里好好追一只彩色小鸟玩,正兴头上被李昭玉一石头打落,打得眼珠爆出、嘴角歪裂,脖子都断了,害她回去做半宿噩梦。
贺南风当时颇为无奈,心想谁叫你自己一边追,一边喊什么“再飞,本小姐就拔了你的毛绣衣裳”。李昭玉后来说,这是看在她是自己姐姐的份上,索性出手相助,替她打落这身羽毛来,哪知道对方不过嬉笑。
但至于究竟是误会了意思,还是嫌她吵闹刻意惊吓的,问起时,李昭玉从来笑而不语,贺南风也具体不知道,不过从此要求李昭玉不可在庄子杀生,但贺凝雪却还是再不敢来了。
贺南风想着,自己摇了摇头,依旧坐在窗前看书。
到傍晚时分,正在用膳,便听流云进门道:“小姐,萧大人和几个官差来登门道谢了。”
他们这般小监督劳工四处辛苦时,也着实少遇到高门贵女体贴照拂的,何况对方还是北燕最负盛名的双姝之一,加上本身又同贺承宇熟识,所以萧琰登门道谢并不奇怪。
贺南风一笑,道:“你回复萧大人,就说我只身女流在此,不便相见。何况此等小事也无须道谢,让他们收工了,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是。”
其实前尘这萧琰,后面也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与之结交熟悉,有益无害。但贺南风此刻则因为一些事情,心觉最好不要同他见面,因此果断推脱。
不曾想巳时将近方要入睡之际,忽然听到有人大声敲门,呼喊之急促吵得满院惊醒。
贺南风也连忙重新穿好衣服出门来,就见两个丫头同庄上几个打杂小厮拿着火把站在大门前,似乎被那敲门气势吓到,瑟瑟不敢打开。
红笺回头见小姐在背后,方犹豫着鼓起勇气,向外头高声喊道:“谁在敲门?”
“是我,”外面敲门的似不止一人,好容易听见里头回应,霎时带着几分惊喜,也高声回答道,“贺三小姐,下官是萧琰!”
贺南风一顿,萧琰大半夜地来敲她庄门做什么,堂堂文官敲得跟土匪登门、乱民逃难似的,难怪她的丫鬟吓到。何况他一个外姓男子半夜登门,传出去又要流言蜚语了。
于是开口道:“萧大人,这么晚了,何事这般紧急?不如等明日天亮再说。”
萧琰却未理会她的顾虑,丝毫不打算离开,继续道:“三小姐,事关人命,还请小姐开门。”
事关人命?
贺南风微微蹙眉,迟疑片刻,还是示意小厮把门打开。便果见萧琰站在外头,身旁两人扶着个不知是晕倒还是死了的女子,那女子一身民间打扮,背上插着把断刀,浑身伤口不少。
“三小姐——”萧琰周身官服还未脱,眉眼带着西北男子的独特俊朗刚毅,进门方拱手要解释的,却在看到火光下贺南风形容时莫名就是一顿,随即也微微蹙起眉头来。
贺南风察觉,便假意咳嗽抬手遮了半脸,向对方道:“萧大人,这受伤的女子是?”
萧琰这才回神,大抵也觉得自己方才目光盯得太紧有失礼数,于是低下头道:“回三小姐的话,下官方才跟两个手下正回查白天施工进度,忽然看到三四个黑衣壮汉在追杀两个女子,等下官出手赶走恶贼时,另一个女子已经被砍死,只得她还剩半口气在。下官想起大公子说过三小姐颇通岐黄之术,所以唐突上门,希望三小姐能够救人。”
原来如此,居然有人敢在兆京附近强杀两个女子。贺南风点点头,并未留意自己已放下了手,只神情凝重地上前查看完女子伤势,转身道:“还好未伤及重要脏器,只是失血过多晕了过去。将她抬进我屋里,我替她止血包扎。”
“多谢三小姐。”
“不必客气,”贺南风一笑,向萧琰微微施礼,便连忙跟进屋中。
那些黑衣人不知跟这两个女子多大仇恨,一刀一剑皆往致命处来,好在她命大,躲过不少,但虽然没有伤及五脏六腑,周身伤口深深浅浅起码十多处,看得红笺流云不忍直视。
主仆替女子脱衣后,小心拔出断刀来,又用酒冲了伤口,再洒上止血药粉包扎。那女子在酒浇时似乎痛醒一次,但随后又晕了过去。这厢一通忙完,已是子时。
贺南风给女子喂下姜老头特制的止血增气药丸后,就听一旁替女子擦洗浑身血迹的红笺道:“小姐你看,这姑娘生得极其标致呢。”
遂也抬眸看去,果见那女子乱发掀开,血迹擦去后,露出白白净净的一张小脸来。虽是昏厥着,却已能看出五官十分精致,两道柳眉弯弯,脸唇毫无血色的苍白,反而显得娇弱可怜。
其实贺南风方才替她包扎时,见对方手脚干净柔软,身材又这样纤瘦,便猜测这套民女衣裳不过遮掩身份,大抵也是哪处大家小姐,只不知为何逢此变故,要连夜逃命。
“嗯,”她点头一笑,一边把自己的手擦干净,才把帕子递给流云,“你们好生看着她,若情况有变及时叫我。”
“是。”
且不说贺南风也跟着姜老头和韩澈学了不少医术,就算这里不行,那两人可不就在隔壁呢。只小姐为邱家公子治疗瘫痪之事隐秘,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惊扰对方而已。但小姐从清洗包扎到药物救治,可都是不遗余力的。
红笺又看了看那女子精致的小脸,心道你遇上我家小姐,实属算是命大福气了。
另一头,贺南风换了件干净衣裳出来,萧琰和两个手下依旧还等在院中,见状连忙上前询问:“三小姐,那姑娘怎么样了?”
贺南风抬眸,顿了顿,道:“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不过只怕得几天才能清醒。”
萧琰松了口气,拱手道:“三小姐善良仁心,萧琰替那姑娘多谢了。”
贺南风淡淡一笑,示意不必客气,随即又沉吟片刻,方缓缓道:“这女子,当真是萧大人偶然所救?”
毕竟她前尘可并未听说过,西郊有这桩命案在。毕竟对方前尘这时可不是个小官,也不曾督造此地新路,而今他身份变化,就多了半夜杀人的事。加上那女子容貌身份可疑,使她不得不怀疑,这件事本身就跟萧琰有关。
萧琰却是一怔,蹙了蹙眉,道:“三小姐以为,这人与我相识么?”
贺南风不答,但嘴角笑意已然默认。
萧琰沉默片刻,忽而一笑,道:“早听端直说,他妹妹不仅美丽无方,更是世间女子少有的聪慧。今夜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不知,三小姐何处看出蹊跷的。”
果然如此,贺南风看着对方,她自然不能提及前尘之事,便思量片刻,回答:“两个民女被黑衣人追杀,得萧大人仗义相助,再将活着那个送到我这里救治。”
“有问题?”
“没有,”贺南风淡淡一笑,继续道,“只是南风不明白,萧大人身为朝廷命官,若遇到这样的事情,即便救人之后,难道不该第一时间联络当地府衙,追缴行凶恶贼,毕竟百姓虽是子民,大人将她夜送于此已经仁至义尽,可大人却对行凶之事只字不提了,只却寸步不离地守在原地。大人对这受伤女子的关心,确实多了些,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