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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迷妄心惶惶(1 / 1)

迷暗之心名为痴。心性暗钝,迷于事理之法者。亦名无明。此有二种,痴毒独起,名为独头无明。与贪毒共起,名为相应无明。贪毒等,必与痴毒相应而起也。何谓三毒?贪嗔痴也。四大是身病,三毒是心病。用身家性命去换取一个人的下落,杜若云当真是痴了,却也无怨无悔。依照约定,若是镜渊的人在六合门一行到达宿州前出手,她的人手便要从旁支援,若不出手,她亦要现身,混淆视听。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在等着,那就是段逍遥。而萧清瑜原本所想,是若鬼烛的徒弟们在濠州得手,便不必急于阻拦送亲的队伍,可半路杀出的柳华音,却破坏了这个计划,玄澈也依旧是那个狂妄自负的魔头,一击不成,又生二计,无论如何也要杀对方一个下马威。就在这时,萧清瑜不知为何,悄然离开了齐州。午后的日光正好,林荫遮蔽着出城的小径,将阳光筛成一丝丝细而疏松的光线,在小径上投射出斑驳的光点。萧清瑜停在了这条林间小道上,静立半晌,方缓缓回身,抬首望向不远处的一棵老树。就在这棵老树腰上的一截断得只剩一半的枝干上,一袭月白衣衫的萧璧凌抱剑而坐,神情慵懒,显得分外闲适。他抱在怀中的,除了玄苍,还有一把剑——一把曾经属于萧清瑜,却又被收回转于长兄手中的古剑流采。“你是来送行的,还是来要命的?”

萧清瑜问道。他问完这话,仍旧立在原地,眉心微微颦蹙,眼底却是一片空旷。这兄弟几人,有着相同的出身,也有着相同的,一种与生俱来的,压抑自己心绪的能力。平静的外表之下,究竟压抑着怎样的波澜?他们互不知晓,却又抑制不住自己去猜测。萧清瑜曾是江湖人人称道的天纵之才,风华出尘,身泽华光,恍若神仙中人,集万千荣耀于一身,是这世人眼中无缺的完人。这样完美的人生,却在一夕之间,通通化为乌有。而问题的根源,就在于萧璧凌的出现。他原本的筹谋本无破绽,方铮旭当初得势,无论如何都会竭尽全力置萧璧凌于死地,加上那笔暗花——刚好,那时的萧璧凌,武功不济,满身伤患,犹如丧家之犬流离江湖。若是无人相救,他早该命丧黄泉,而父亲也会因为长兄日渐衰弱的身体,为求日后有人侍奉终老,家业后继有人,而不得不原谅韩颖,将母子二人赢回。可偏偏……真是造化弄人。萧清瑜牙根隐隐传出摩擦声,那些不甘与怒火,都被他生生压了下去。“回答我。”

他对萧璧凌道。“我只想知道,为何明明对你而言唾手可得之物,却非要如此费尽心机。”

萧璧凌拿起被他抱在怀中的流采,在手里轻轻掂了掂,道,“这是我从大哥手里借来的,若是一会儿动手,你当心着点,玄苍剑心乃为玄铁,能削金断玉,别毁了这把剑。”

言罢,扬手将流采朝萧清瑜抛了过去。萧清瑜本不想接,可手不随心,还是向前伸了出去。这久违的分量掂在手里,似乎比从前还要重了。方才说那一番话,萧璧凌的表情始终诚恳平静,可这一切被萧清瑜看在眼里,却只觉得是嘲讽,是讥笑,笑他机关算尽,却什么也得不到。“唾手可得吗?”

萧清瑜与之对视,道,“你生来就是一枚棋子,注定要与我相争,这正是你如今所行之事,也是你绝不会放弃之事。”

萧璧凌听罢,沉默片刻,过了一会儿,却笑了出来:“的确,尽管从前不是,现在却是了。”

言罢,即刻跃下那截断枝,稳稳落在萧清瑜跟前。“你终于肯承认回来的目的,”萧清瑜将流采横在身前,用拇指缓缓将剑柄推出寸余,露出雪亮锋刃,寒光凛冽,照出他瞳孔最深处那一抹杀意,“向父亲告发我娘的身份,以及派人追杀,这些事,你都打算推得一干二净?”

“那么,可又是你们母子二人做的好事,将我当年离开襄州,一路逃往金陵的所有痕迹,通通抹去?又或者,是那来历不明的暗花?”

萧璧凌静静看着他拔剑,自己握着玄苍的手却无动于衷,唇角渐渐泛起略带讥讽的笑意,“这个世上岂会有完人?你当真配吗?”

听到这话,萧清瑜双瞳急剧紧缩,手中流采随即出鞘,只如行云流水。飞云居立派至今,传承数代,武学之中,必有其立足于世的奥妙,萧清瑜自幼便钻研其中,当真动起手来,他在往日所展现于人前的那些花拳绣腿,可都算不上什么了。萧璧凌虽习得了完整的碎玉诀,但却只不过能够做到不再如从前那般,受内伤所困而已,早年所学种种,仍是不得施展。又或许是没有竹隐娘那般年纪才有的深厚内功修为,是以即使此章卷再如何精妙,要到达出神入化的境界,仍需在往后岁月里予以长足的锤炼,因此几个回合下来,二人仍是不相上下,难分伯仲。对于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萧璧凌始终怀着复杂的心绪。他自觉幼年孤苦,不能伴于父母身侧,却又分明看穿了他们凉薄的心思,团圆之乐,始终可望却不得。他是羡慕过萧清瑜的,虽为“外室”之子,却能名正言顺出入于那扇他曾经以为永远也踏不过的门内,且与萧元祺之间,也有着二十多年的养育恩情,纵被猜疑也绝不会被彻底割舍。而他自己,却只能徘徊于边缘之外,仿佛时时刻刻都能被随意丢弃。相比之下,萧璧凌才更是那个需要竭力争取这个身份的人。萧清瑜痛恨着如今他因与世无争而轻易得来的地位,而他却憎恶着萧清瑜的贪得无厌。人心之贪总是高于万物,而迷局中人,却往往不自知。他们各自拥有着彼此求而不得之物,又不得不站在这里,兄弟相残,全无后退的余地。剑啸风鸣,叶落花残。“方才,一直你在向我提问,而我却还未来得及问你。”

萧璧凌未免伤了流采,手中玄苍始终未曾出鞘,以鞘代剑,倒也丝毫不露败相。瑜乃璞玉,“璧凌”这二字来历,便已赋予深意,陈少玄原是为圆长姐企盼,故欲令之发奋,凌于萧清瑜之上,这才有了这个名字。而“琰”之用意,也正如沈茹薇当初所道。寻常父母所盼之事,莫过于自家孩儿能是天生的栋梁,他日成就一番事业,家人泽被荣光,子女亦能安乐无忧。而萧璧凌的存在,似乎只是为了成为母亲的垫脚石,助她一步步坐稳如今的位置。佛家有云: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假借四大以为身,心本无生因境有。前境若无心亦无,罪福如幻起亦灭。幻境中人,岂能分辨是非?徒给为人子者増了伤怀罢。“你想问什么?”

萧清瑜口气寡淡。“你如今所为,仅仅是因为韩颖落在了镜渊手里,还是因为,你的私心?”

萧璧凌目光沉静,温润之中,安睡着孤寂的魂魄。萧清瑜握着流采的手微微一滞,剑尖刚好指向萧璧凌喉心。“你我现在,不妨先猜一猜,”萧清瑜凄然而笑,“最后无家可归的那一个,会是谁?”

无家可归?这几个字不知怎的,萧璧凌听在耳中,蓦地便觉心中绞痛。这么多年来,他始终不都是无家可归的么?而如今所为,是会让自己再度流离,还是将诸般苦撼,转于他人之身?萧清瑜看出他眼色细微的变化,手中流采蓦地翻转,直逼他喉心而来,萧璧凌本能退后,却错过了出手的时机,令这厮虚晃一招,纵上树林高处繁枝,只听得叶间簌簌声响,再上树去追,却被这高枝阔叶阻了视线,难辨其方位。好巧不巧,又吹起一阵风来,引得枝叶摇晃摩挲,更难寻觅萧清瑜的踪迹。尔后风止,却是一片肃静,想必是人已施展轻功身法,飞快离去了。萧璧凌只得从树上下来,眯起眼望向林外烈日,轻哼一声,以示自嘲。直至今日,自己还是这般感情用事。不过,他虽未拦下萧清瑜,却很清楚要去的方向,那厮的目的是为拦阻萧元祺派出的人手,必然不会去到别处。可萧璧凌只追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他突然发觉这件事情有些不对劲。萧元祺与萧清瑜,彼此之间应当已十分了解,既然萧元祺如今起了疑,那无论如何也该怀疑到,萧清瑜可能破坏这场婚礼。那么他有什么理由无动于衷,甚至还不紧盯着萧清瑜,而是放任他离开齐州城?反之,萧清瑜也不当有这样的自信,认为自己能够一骑当千,拦得住萧元祺精心安排好的门中精锐。他按捺不住心下好奇,便打定了主意,从另一条更为偏僻的小路,朝着目标所在一路疾纵而去。这场不露锋芒的厮杀,始于暗处,决于明处。四面八方来路皆被镜渊等派拦截,血腥场面,难以言喻。周素妍一行还未到濠州,敌人便再次出现了,这一次,不再用毒,而是亮出了人马,拼力厮杀。本是奔赴喜宴的道路,却如同沙场,刀光血影,直令人骇然。玄澈手下三使虽早已溃散,但很快便有新的人手顶上,今日带人前来的是个瘦高男人,不知名姓,双手拿着一对铜锏,舞得虎虎生风。柳华音此前从未见过如此场面,见那瘦高男人带着一大波人马气势汹汹前来,起初也不免骇然,可片刻之后,便也镇定了下来。他自有卓绝轻功在身,虽无法与人动手,但自保已足够。来人气势汹汹,显然即便拿不下周素妍的人头,也要大量消磨他们现存的人手,好叫日后镜渊等派联手灭尽这些名门正派的大计得以施行。周素妍腿脚不便,在这样的群战之中难免吃了轻功无法施展的亏,好在谢岚始终在她身侧,谨记她来时嘱咐,寸步不离。“阁主!”

谢岚将一冲锋之人斩于跟前,便闪到周素妍身后,与她背对背,立于阵中,而就在这时,她却听到不远处的一片树林之中,传来一阵舒缓的琴音。“这是什么曲子?”

谢岚脸色大变,“莫非他们还有伏兵?”

“是‘楚歌’,”周素妍脸上全无波澜,分外平静,“汉高祖五年,项羽屯兵垓下,为汉军所困,周遭楚歌阵阵,令霸王兵马无心恋战,丢盔弃甲。此时此地,弹奏此曲,来人究竟是何用意?”

然而听到这《楚歌》响起,除了扶风阁下门人,那瘦高男人所带来的人似乎也有些乱了阵脚,或迷茫,又或是惊恐地四下张望,试图找出琴声来处。“不对啊,不是他们的人吗?”

谢岚见此情形不觉心生疑虑,忽而闻得身侧异动,当下敏锐转身,横剑抹过来人脖颈,一招毙命。“敢问是何人鸣琴?怎不现身一见?”

那戴着铁手套的瘦高男人朗声高呼,他话才说完,便见得几支利箭穿过林间枝叶,径自将在他身旁的几名正专注打斗的年轻人身子穿透,而那瘦高男人的问话也不得不因此中断,向旁疾纵闪避,险些被这不知从何处来的利箭穿成刺猬。“难道是帮手?”

周素妍手中银丝正绕上一名来人脖颈,见此情形,犹疑之间不觉松了口气。随着不绝的利箭,那《楚歌》的曲调,也越发嘹亮,听得敌人心中惶惶,不知该先顾哪一边才好。“如此弦音……真是佳品。”

柳华音立于树下,听着林间琴音,冷眼望着这一切,忽然脑中灵光闪过,想起一个人来,“难道是她?”

与此同时,深林之中那张匿于幕篱之下的明丽容颜,唇角处正微微翘起些许弧度,露出满意的微笑。“先把那鬼东西给揪出来!”

瘦高男人高声下令,随他而来的人,也有一小部分紧密有序地退出战圈,奔向林中琴音所在。柳华音想着那人兴许孤立无援,便即施展“星罗步”的身法,飞纵入林。他亦免不了在心下感叹,那个女人竟然会有如此精准的箭法。而他所猜测的那人,的的确确就是沈茹薇。原来,就在那日在雨中截下彷徨无措的萧璧凌后,二人便躲去了窄巷里那门可罗雀的城隍庙内,在后院的小间用向庙祝借来的火盆,将一身雨水烘干。也正是在那天,沈茹薇问萧璧凌:“你如今左手因筋伤近乎残废,射艺可有减退?”

“从那之后便未动过弓箭,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萧璧凌不解问道。“去年在白石山里,你以残弓断箭拦下何百川等人,想来也是当中好手。”

沈茹薇说完这话,又眨了眨眼,有些俏皮道,“我想让你教我射箭——”正是因此,这才有了方才震慑敌人的那几箭。柳华音纵入林中,只见林中最粗壮的那棵银杏树上,坐着一个头戴幕篱的女人,那女人盘膝而坐在两条最为粗壮的树枝交汇处,背着弓箭,膝上摆着一方楠木瑶琴。如今正值银杏泛黄的时节,随着琴音奏响,些许彻底枯萎的黄叶纷纷飘坠,有的落在她鲜红的群裾上,有的则打着旋儿,飘落在地。“果然是她?”

柳华音不禁暗叹一声。那瘦高男人的手下紧随柳华音之后进了林子,瞧见了坐在树上的沈茹薇,便纷纷掏出兵刃,攀纵上树。这几人的身手尚可,柳华音适才在林外就见识过了,如今见这许多一齐围攻沈茹薇一人,竟不免有些紧张。沈茹薇却是不慌不忙,从身后取下长弓,向旁抛了出去,随即从箭筒之中,抽出几支竹箭,生生掰下箭头弹,指激射而出,直接当了暗器来用。那几人见状,一个个向后翻身,回落在地,再抬眼时,沈茹薇已抱着怀中瑶琴飞纵下树,她抬眼瞥见了柳华音,却并未动声色。她一手抱着瑶琴,另一只手里则握着方才那几支被她折断了箭头的竹箭,或许那东西已经不能叫做箭了,只不过是几支末端缀了羽毛的细竹条而已。而就是这几根细竹条,仿佛在她手中生了花,一次次回击在那些敌人挥来的兵刃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看得柳华音眼花缭乱。不过三五招的功夫,适才还觉得眼前不过站了个投机取巧的弱女子的这帮人纷纷露了怯,一个个犹犹豫豫,不敢再上前。“我数三下,再不滚,格杀勿论。”

沈茹薇说完,便如约开始数数,当她吐出“三”的前半截声调时,却看见那瘦高男人已然穿过层层黄叶,将手中一对铜锏比了个十字,直冲她面门而来。“退啊!”

一旁观战的柳华音下意识脱口而出,那帮狗腿子见首领出马,正打算退后,听见柳华音这一声喊,便如捡了软柿子一般,调转方向一拥而上。说时迟那时快,柳华音暗自道了声不妙,立刻便施展轻功,跃上身旁一棵老树顶,与此同时,沈茹薇的双足也向后蹬上方才她坐着的那株银杏枝干,保持着与地面平行的姿态,向上退去。双锏击中银杏树,剧烈震荡之下,黄叶如雨般飘坠,连周遭的风也跟着抖了三抖,将幕篱掀开一角,露出那璞玉一般无瑕的姿容。她怀抱的瑶琴之上,七根丝弦也有两根受到这震颤影响,发出一丝低鸣。银杏叶在风中旋舞,沈茹薇的足间也立刻离开了仍在震颤的树干,在空中轻盈转身,手中竹条登即离手,如长了眼般,各自分散,攻向那瘦高男人周身大穴。不远处的柳华音,仍在与那些小角色周旋。“你是什么人?”

瘦高男人虽立刻退后,仍旧未能避免被其中一支竹条扎入右侧肩井穴中,他飞快拔出竹条,封了伤口周围穴道,冲沈茹薇大声喝问。“问这么多,是等着去阎王那里报到时,求他给你报仇不成?”

沈茹薇稳稳落地,身形微动,已然欺至那瘦高男人跟前。这倒霉的东西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右手铜锏已然被她夺去,只见眼前女子身子一旋,男子眼帘之中,最后所见光景,便只剩下那一袭红裙在日光下飞扬起的眩目颜色。这身手之快,连柳华音都看得愣了愣。他依稀记得,这女人从前的身法,可不如眼下这般玄妙,不过几月不见,就似换了个人一般。而等他回过神后,那几个方才还在与他玩着你追我赶的游戏的杂碎,亦纷纷倒地,咽了气息。“出去帮忙。”

沈茹薇头也不回,径自飞身离开树林。沈茹薇曾在金陵住过些时日,是以一走出树林,虽仍旧戴着幕篱,周素妍便已猜出了她的身份。她看了看沈茹薇以及跟在她身后的柳华音,又望了一眼四周的敌人,只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曾几何时,在雪山之上,她们也曾如此并肩作战。而最大的不同,则是沈茹薇的身手,那堪称一日千里的精进,竟让她一个自幼习武之人都感到了些许自愧不如。若是照雪未被夺去,那等光华,在场众人,必无一可及。此番伏击,并非只有玄澈的人,幽冥谷及星海派的几大好手也都一齐出动,对方如此不惜大动血本的袭击,就连对此有所防备的周素妍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那瘦高男人身死后不久,便有另一波人马到来,紧跟着之前的队伍,将众人团团围困。“混账东西,”周素妍狠狠啐了一口,道,“这是分明想断了我们的路,他们究竟还有多少人?”

宋、陆二人与周素妍年纪相当,也是多年的知交,面对如此情形,也都缓缓退到了她身边。就在这时,周素妍蓦地扣住了宋云锡垂在身侧的左手,压低嗓音道:“一会儿若是不妙,你若能脱身,便立刻赶去齐州见老萧。”

“为何?”

宋云锡不解,“可你们……”“这还未到濠州便已是如此,齐州那头的情形也势必不会好到何处去……对了,最好是能带沈姑娘一起走。”

周素妍眉心渐蹙。“我看……你让人保护她,倒还不如叫她一个人走。”

宋云锡说着,不自觉便朝沈茹薇望去。正与她对阵的,是一名白发老翁,这老翁身高不足五尺,个头奇矮,相貌也丑得出奇。可这明明已是一把年纪的老家伙,身手却灵巧得很,还真能算得上是“短小精悍”了。沈茹薇一手抱琴,空出的那只手在翻覆之间,却似以那劲风为根,生出花来,这掌法精奇,叫人看着颇为讶异,或许只是因她内力稍逊了些,这才无法立刻拿下那五尺老翁。“小娃娃用的是‘解芳尘’的第六式,‘染香衔绿’罢?”

那五尺老翁啧啧两声道,“当真看不出来,孤城派也会同那些道貌岸然的老东西为伍,黎蔓菁那老不死的,莫不是也把那沽名钓誉的把戏玩腻了?”

“与人交手的时候,还是专心着点。”

沈茹薇将怀内瑶琴向上一抛,双掌覆于那五尺老翁头顶,向上凌空翻跃而起。那瑶琴被抛出两丈多高,落下来时,便转了个方向,琴弦朝下,稳稳落在她指向天空的足尖。沈茹薇唇角微挑,足间向前一拨,以鞋面挑动琴弦,发出一声震耳弦音,而被她按住头顶的老翁,也在那一瞬间,面色堕入一片死寂,惨白如灰。那五尺老翁在一众手下的惊呼声中,轰然倒地,头顶向下渗出的血丝,沿着他面颊上纵横的沟壑散开,仿佛将这一张老脸割裂。沈茹薇则抱着琴,气定神闲落在地上。“那个老翁,好像是星海派的一位长老,”陆寒青压低了嗓音,思索片刻,道,“应当是叫做……宿地仙翁?”

“叫什么都好,这会儿都已经是个死王八了。”

谢岚顺嘴接茬道,“宋大哥,你说周阁主与沈姑娘比,谁更厉害一些?”

“最起码这个老头……我杀不了他。”

周素妍低声道,“即便没有残废,我至多能伤他一两剑罢。”

谢岚听得愣了愣,可这几人都不知道,适才与这老翁对阵的沈茹薇,此刻腹中却是翻江倒海,几度喉中涌起腥甜热流,都被她强行压了下去。比起镜渊玄澈,幽冥谷与星海派的确都只能算是小角色,可这并不能代表其门中便无高手,此前因沈轩等一系列事件,他们所派出的那些,只不过是些小角色,如今却是倾尽门派之力欲与各大门派抗衡,所用之人,当然不可小觑。沈茹薇所承内力,毕竟也有一大半原不属于她自己,自身修为,也不过八载光景,尚未做到能尽数善用,便要对上这样有着数十载功力的老者,几番对掌相抗,一时行气过度,伤了经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眼下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同样的对手,她已决不能再迎战第二个。周素妍心觉有异,便立刻号令众人上前,将这些乌合之众团团围住。一场苦战之后,忽闻马蹄声近,正疑心是敌方的又一波援兵到场,却看到对面剩下的人如狂风席卷般纷纷退去,再回头看,瞧见的却是为首骑在一匹汗血宝马上的叶枫。在他身后,有许多生疏的面孔,想来应该都是沐剑山庄的人。“叶某来迟了。”

叶枫翻身下马,在司焱同裴磊二人的搀扶之下上前,望着眼前这一片修罗场,神色不禁黯然,“这是……”“叶庄主……”周素妍不觉将他带来的人都扫视了一番,却不见岳鸣渊一家的身影,“只有你在吗?岳长老呢?”

“说来惭愧,我等途中遇上魔教突袭,已与岳长老失散了。”

叶枫的神情便立刻凝重了起来,“如今只得留下讯号,待到了宿州再行会合。”

“也好。”

周素妍可不管他这话是真是假,如今门中死伤无数,她已无暇他顾,甫一接掌门派便遇上这样的事,即便知道此行是不得不为之,却仍旧避免不了心生内疚。此处还是濠州,若再往前去,谁能预料到将发生何事?在周素妍沉默的空当里,叶枫不自觉看了看立在她身旁的沈茹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方才与人交手时,那碍事的幕篱便已落了地。早在八年前,因为张氏带着两个女儿始终深居简出,叶枫几乎未曾仔细看过她的面目,可他仍旧是觉得,再度相见,这个女人眼里的神采,与当年已是判若两人。“想不到沈姑娘也在此,”叶枫上前几步,道,“如何,都没伤着罢?”

“多谢叶庄主关心。”

沈茹薇莞尔。对叶枫方才的话,沈茹薇虽将信将疑,却也并未放在心上。叶枫与岳鸣渊积怨多年,这一笔账,的确也到了该算的时候了。今日见他此行所带之人,还有不少生面孔,而且个个武功高强,显然是暗里培植了多年的好手。要论“忍”字,叶枫的确能算是这当仁不让的第一了。“如今有叶庄主同行,我便安心了。”

周素妍望着眼前残景,神色逐渐黯淡。“玄澈等人之所以会选择此时伏击,想必就是为了趁着各派未曾聚齐,更易下手,如今我等与叶庄主同行,他们当然不敢再轻举妄动——”谢岚若有所思说完,转而望向周素妍,露出略显玩味的笑容。“启程。”

周素妍平静道。所幸这一路,一直到了濠州,都再未有何异常,随行又有柳华音这名神农谷传人在,有他一身妙手回春的医术,那些受了伤的部下,伤情也都很快开始好转。这日一行人在濠州城内包下一家客舍落脚,至夜,四下静谧无声,沈茹薇房中的灯,却始终不曾熄灭。到了三更,房门被人敲响,坐在床沿擦拭琴弦的沈茹薇听见叩门声,却也不问是谁,只是淡淡道了声:“请进。”

门“吱呀”一声开了,立在门口的叶枫,着一袭墨色直裾袍,显得分外庄重。“叶庄主深夜造访,想是有话要说。”

沈茹薇放下手中楠木琴,起身上前,道。“沈姑娘是爽快人,”叶枫进屋之后,便即关上了房门,待她在桌旁坐下后,方才入座,道,“说实话,时隔八年,沈姑娘再度现身,叶某心里,的确有不少疑问。”

“叶庄主不妨直说。”

“沈姑娘与飞云居的清琰公子,想必交情不匪,”叶枫道,“而叶某在去年就已向萧公子打探过姑娘你的下落,不得不说,萧公子那张嘴,当真是严实得很。”

“你要夸他,当等到了齐州去对他说,告诉我作甚?”

沈茹薇淡淡笑道。“那便明人不说暗话,”叶枫收敛笑容,道,“秦阁主师徒一直严防死守,保护着沈姑娘你的周全,这其中,总该有个缘由才是。”

“那么叶庄主不妨先告诉我你的秘密,”沈茹薇眉梢上扬,道,“比如,为何要杀我家人。”

“叶某,的确不曾害过你的家人。”

叶枫郑重其事道,“此言非虚,姑娘尽可去验证。”

“这就对了,”沈茹薇莞尔,“叶庄主凭一己所知可以断言我与扶风阁的关系,我当然也能断言,你就是害我家人的凶手。”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此女思维清晰,头脑冷静,叶枫当真比她不过。“既是如此,那么姑娘这些年又在何处?”

叶枫沉下脸来,“至少,就婷儿所见的一切,你与萧公子是什么关系,当已十分明了。”

“那又如何?”

沈茹薇笑道,“我喜欢哪个男人,叶庄主也要管吗?”

“可是萧公子他就要与庄姑娘成婚了。”

叶枫呵呵笑道,“所幸,婷儿所托之人,并非于他。”

“哦?”

沈茹薇轻笑,“那之前又是为何闹得满城风雨,叶庄主闲得慌?”

“我对此事不解,有心要查,方从婷儿口中得知,那人背后肩胛处有三道伤疤,而在我记忆之中,他并未受过这样的伤,”叶枫长叹一声,道,“这丫头,恐怕是被人骗了。”

沈茹薇听罢,心下却不免生出疑惑。此人句句话皆像是试探,尽管从旁听起来,只不过是寻常攀谈。不过若他所言为真,倒也可以释然了,她很清楚,从前在萧璧凌身上,的的确确没有见过这样的痕迹。“所以,叶庄主深夜造访,只是为了与我叙旧?”

“不,”叶枫摇了摇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道,“只是想告诉沈姑娘,我们彼此都是朋友,不必如此防备。”

“既然叶庄主都说了,并非我杀母仇人,那么你我之间,的确没什么恩怨。”

沈茹薇坦然笑道。窗外,风声渐止,沈茹薇觉得房中气闷,便即起身上前,推开窗格。叶枫想探听她的秘密,又是为了何事?“不早了,”沈茹薇道,“叶庄主若是没有其他事,还请回去歇息吧。”

她口气寡淡,却个个字都带着锋芒。互不信任,却又彼此试探,人心多半如此。“改日若是有空,叶某,的确要送姑娘一份大礼。”

叶枫临走之前忽然回过头来,冲她意味深长一笑。沈茹薇不觉愣了愣:“什么大礼?”

“是姑娘想要的真相。”

叶枫言罢,不等她多问,已然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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