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微漾,澄澈而明净的木兰溪水,伴着暖春的鸟语花香,淙淙穿过这个叫做仙游县的闽地小镇,显得安详而又惬意。“我本以为,这些年来他都躲在深山老林里,”程若欢就近找了间茶寮坐下,掏出折扇展开,冲荀弋道,“没想到啊,居然找了这么个风水宝地歇着。”
“你到底是来找他作甚的?”
荀弋回敬她一个鄙夷的眼神,转向正站在一旁,四下看着风景的沈茹薇,道,“就在前面不远,不过,若是见了他,你切莫立刻表明身份,等试探出他的态度,再做反应。”
“那是自然。”
沈茹薇心不在焉似的应着,目光却很快转向别处。“你在紧张什么?”
程若欢拉了拉她的衣袖,道,“别怕,我在这呢。”
沈茹薇摇了摇头,随即轻轻推开她的手,柔声答道:“我不是怕他,只是担心,师父交代的事我办不好。”
“话说回来,你换了身份,许多消息会不会打听不到了?”
程若欢沉默片刻,忽然发问。“怎么问我这个?”
沈茹薇心念一动,“莫非,泰山那头出了什么事?”
“没事,”程若欢两手一摊,道,“就是听说,裘慕云现身,救走了玉星儿。”
“仅此而已?”
沈茹薇蹙眉,狐疑地瞟了她一眼,随即转向荀弋,道,“早些动身吧,除了这件事,我还有许多其他的事要办。”
荀弋略一点头,便即转身朝着东面一条小巷走了过去。他将二人带至巷子尽头的一间小院前,便停了下来。这小院的院门是用稀稀拉拉的歪脖子木头拼接而成的,看样子断过好几处,都用麻绳重新捆上了,还钉了几颗钉子。推开柴门,便是一个方圆不过丈余的小院,院里的杂草已有了半人多高,似乎已经很久无人打理。院子正中,则是一间陈旧而矮小的屋子,门是紧闭着的。“白大侠,您等的人来了。”
荀弋走到小屋正门前,对着那紧闭着的窄小木门,朗声说道。“那可真是麻烦小兄弟了。”
随着这声话音落地,屋门立刻开启,一名身形矫健,却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手持长刀,凌空翻身便出了屋子,那刀意也不停歇,直接便朝着荀弋面门而来。荀弋不慌不忙,仰面避开这一刀,随即旋身站定,冲白煜拱手施礼。“怎是女人?”
白煜的目光在沈茹薇与程若欢来回打量了几圈,露出一脸失望的神情,便只摇了摇头,便又转身朝屋内走去,“回去吧,我可不想死在女人手里。”
“为何?”
程若欢好奇道。“没有为何。”
白煜说着,便“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可白大侠事先并未说清楚此事,”荀弋微微蹙眉,冲门内喊道,“可否给在下一个理由?”
然而屋内的白煜,却怎么也不肯吭声了。“就这么完了?”
程若欢满脸俱是茫然,她看了一眼沈茹薇,却见她转身便要朝院外走,“等等,这就走了?”
“他已经给出了理由,不想死在女人手里。”
沈茹薇忽然停住脚步,回头对程若欢道,“言外之意,也是不想把这一身功夫,传给女人。”
“女人怎么就得罪他了?”
程若欢仍旧不解。“不是得罪,是蔑视。”
沈茹薇言罢,便听得屋内传出白煜的声音:“我几时说过,这是蔑视?”
“是我说的,不是白大侠您说的。”
沈茹薇面色如常。“丫头休用激将之法,”白煜说道,“我不想让女人来杀,你必定也不愿死在男人手里,可是这样?”
“您错了,”沈茹薇口气寡淡,泰然回应道,“我有生以来,至今为止,都不曾做过让我问心有愧之事,我不是不想死在什么人手里,而是想活到老去,平平顺顺,寿终正寝。而不是让任何人来杀我,不论男人或是女人。”
“小兄弟,”白煜的口气有了微妙了变化,“你对这丫头片子说过什么?”
“我所说的,都是白大侠您曾对我说过的话。”
荀弋口气十分平静。“呵,女人。”
白煜说这话的口气,充满了不屑。程若欢也是女子,听了这样的话,当然是不满的,白煜口中虽未说什么,可这般态度,却表现得明明白白,在这男人的眼里,心里,从未将女人视作平等的“人”来看待,而是充满了狭隘的偏见。“听闻令师也是女子,”程若欢道,“莫非,她也在您所说的‘女人’之列?”
“她素来偏心,这样的师父,不认也罢。”
白煜冷淡回应道。“那这可有意思了,”程若欢道,“听白大侠这一席话,想来必是在她那里受了诸多委屈,不如这样,你既介怀我等,那便只当成是朋友,将你所苦恼之事,说与我们听听,如何?”
白煜没有吭声。“萍水相逢,也算是缘分嘛,”程若欢冲沈茹薇使了个眼色,又对着躲在屋内的白煜道,“再说了,白大侠曾闻名天下,我们两个无名之辈,又怎奈何得了您呢?”
白煜仍旧不言。“我二人今日到此,一是仰慕前辈英名,想假借杀手之名拜访,”沈茹薇平日里撒谎也是眼睛都不眨的,而今日对着可以算是仇人的白煜如此说话,却也免不了心里有些别扭,可她很快便调整了过来,换上一脸和善的笑颜,继续说道,“二来,是有些私心,想借前辈之手,扬名立万,可如今见了白大侠您,只觉得自惭形秽。既然前辈心中有苦,便不妨说出来,只当交个朋友……您,一直独居于此,想必多年以来,心中怨愤,都无处可诉吧?”
程若欢说话向来没有边际,又喜欢哄小姑娘开心,因此说起这些话来,都像是拍马屁,白煜当然听不进去。可同一个意思,从沈茹薇口中说出来,可就大不一样了。她本就是个姿容端秀,落落大方的绝代佳人,瞧着又是一副温婉柔弱的模样,此前为求隐藏身份,她也早就把照雪包裹在粗麻布里,当成一个普通的包袱背在身后,因此只看表面,还真就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说出这般“恳切”的话语,白煜又怎会不动容呢?白煜又沉默了片刻,终于打开房门,定定看了沈茹薇许久,长叹一口气,道:“都进来罢。”
程若欢见此情形,当下喜上眉梢,当即便上前拉了一把沈茹薇的胳膊,将手中小扇一展,一道走进屋去。荀弋也没想到事情会是如此简单,然而诧异过后,也很快恢复了平静,跟在二人身后进了小屋。这屋子里的陈设极简,只有一张桌子,几只凳子,这些桌椅板凳,都十分陈旧,想来已经用了许多年,并不曾置换过。“都随意坐吧。”
白煜随意一摆手,与三人一同坐下身来,叹了口气,对荀弋说道,“小兄弟,你多日不来,我这也的确冷清得很呐。”
“是在下叨扰了。”
荀弋淡淡道。他一向寡言少语,也并不善与人交谈,白煜说出这样的话,只会让他觉得十分不习惯。“那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白煜想了想,道,“如今想来,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有个师妹,比我还要晚些入门,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师父与她同是女人,着实太过偏心,令我难以释怀。”
“那是怎么个偏心法?”
程若欢问道。白煜没有看她,只是看了一眼神情自若的沈茹薇,道:“当年我入门之时,师父与我说,门内武功,她只会传我一半,身为孤城派的门人,当懂得如何以所学之法,悟出新得,这才可青出于蓝。”
“这倒是个稀奇事。”
沈茹薇莞尔。“当然,她当着我的面,也是如此对师妹说的,”白煜说到此处,眼周的皮肉却因情绪激动而变得有些抽搐起来,“可有一日我却偶然发觉,我师妹所学,远远在我之上,除了完整的那套,师父不曾全部授我的藏锋剑诀,还有我的刀法,她竟通通都懂,如此这般,不是我师父偏心授她,又是为何?”
程若欢听他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便思索一番,接过话茬,道:“可是,令师只教一半的用意,不就是为了让你们自行领悟吗?她能悟出这些,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莫非,有何其他迹象,让你发现了端倪?”
“她入门在我之后,又是个女人,精进如此神速,又如何叫人信服?”
白煜冷哼一声,道,“不过她学艺不精,对于当中有些招式,竟是自创,而非师父原本所授,至于威力,我学得不全,与她过招无法得胜,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沈茹薇听了这番自以为是的说辞,只觉得一阵怒火上涌,却因顾忌暴露身份后或将带来的影响,强行压下,并不发作。白煜说的这些,也分明暴露了他非但无知无能,还迁怒他人的事实。一厢情愿,固执己见,也难怪他过去的侠名,也只能是昙花一现而已。“那你可以向你师父讨公道啊,”程若欢与他同出一门,对于黎蔓菁的脾气心性,再也明白不过,便有意说出这样的话,意图将沈茹薇最想听的那些,都给套出来,“你是她的弟子,又先于你师妹入门,这般区别待你二人,又算哪门子师父?”
而程若欢这句话,也恰好合了白煜这怨天尤人的秉性,戳中他的心事。可这反倒让他闭上了嘴,除了叹气,一言不发。“难怪这些年来,白大侠厌世隐居,这样的师父,不认也罢。”
沈茹薇收敛怒意,却越发觉得有些不自在了。“罢了罢了,有你们这些小辈的话,叫我听在心里,也舒服得多了。”
白煜说着,似乎有了送客之意,可在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荀弋却突然发话了。“白大侠这么说来,从前对我说的,却不对了,”荀弋道,“你一心求死,是称曾负一人,可如今看来,却是为人所负,既是这般,您又为何求死?”
沈茹薇听了这话,心下蓦地一颤。白煜却像是被他问住了,愣在当场,久久无言以对,过了半晌,方摇摇头道:“要说这个,就不方便让她们再听了。”
“那我们出去。”
程若欢扯了一把还在发愣的沈茹薇的衣袖,故意做出娇俏女儿之态,挽起她的胳膊,道,“我还从没到过这仙游县,方才见街角几家铺子,有些不错的小玩意,去逛逛可好?”
“……好。”
沈茹薇故作镇定,临出门时,还暗暗用余光看了看白煜,见他并未察觉自己的窘态,方才长长舒了口气。“师父当年怎么就收了这么个玩意儿?真是叫人想不明白。”
等二人出了巷子,一直走出很远之后,程若欢终于停下脚步,撒开了沈茹薇的手,做出嫌弃的表情,浑身抖了三抖。“你所说的,想要挑战白煜,是假的罢?”
沈茹薇在原地站定,平静地望着她,道。“被你看出来了,”程若欢耸了耸肩,道,“还是说,我戏没演足?”
沈茹薇只是看着她,眨了眨眼睛,却不说话。“没办法了,”程若欢叹道,“我也想弄清楚当年的事情。”
“不会只有这么简单。”
沈茹薇道。“我第一次知道你的身份,应当是……在白石山,”程若欢收起那些不正经的表情,正色说道,“那时候,我原本是要找荆师姐的,可你却告诉我,白煜可能还活着。后来师父从益州把我带了回去,我便将此事掐头去尾告诉了她。”
“她已知道我是谁?”
沈茹薇一愣。“确切地说,是知道‘青芜’是谁,”程若欢说着,眉心渐渐蹙在了一起,“你不叫这个名字,那个‘谷雨’,显然也是你编的。”
沈茹薇略一颔首,表示默认。“不如这样,我告诉你,我是为何而来,你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如何?”
“这个等会儿再说,”沈茹薇露出微笑,“所以,到底是你对白煜起了疑,还是师祖?”
“如果当年的白煜是假死,那么就八成就是心虚,为了逃脱罪责,”程若欢道,“我和师父都是这么想的,可是她不方便出面,便只好由我代劳了。还有,师父想让我代她问你一句,荆师姐她……可否原谅师父当年的过错。”
“由始至终,师父都不曾认为过,师祖当年的决定有何错误,”沈茹薇神色逐渐黯然,“可她是恨的,恨师祖为何当时只是一味要她等待,那段时日,对于师父而言,每一刻都是煎熬。”
“现在好了,”程若欢摇头长叹,“等一会儿,看荀弋出来怎么说,此间见闻,我俱会禀明师父,由她来定夺。”
“可师父想要的,是让白煜亲口承认当年之事。”
沈茹薇眼中泛起忧虑之色。“方才那厮什么模样你也瞧见了,”程若欢直接指着白煜住处所在的方向,道,“百般推诿,对师父与荆师姐横加指责,就这么个玩意儿,怎么能指望他亲口承认自己所做之事?你放心,我已向师父飞鸽传书,等她到了此处,自会给荆师姐一个公道。”
“只是……”程若欢见沈茹薇眸中仍有犹疑,便猜出她隐忧所在,直言说道:“去年在益州所发生的那件事,你可是亲眼瞧见的,师父当年也曾蒙受冤屈,叫人诟病,险些不得翻身,她又怎会允许自己的徒儿重蹈覆辙?她也对我说过,当年之所以迟迟不下结论,也是唯恐自己判断有误,冤了他二人当中的任何一个。”
沈茹薇略有迟疑,但仔细想想,还是点了点头,道:“师父说过,只要找到白煜下落,便立刻知会于她,可如今她尚在东瀛养病,只能以书信传递,你可否同我去一趟驿站?”
等到沈茹薇与程若欢出了驿站,便打算前往来时曾歇过脚的茶寮等候荀弋送来消息,谁知走到半路,二人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几声惊慌失措的呼喊,随后便被一阵阵慌乱的脚步声所取代。二人不约而同回头去看,却瞧见一个堪称庞然大物的木甲人穿过人群,一步步朝这边“走”了过来,在那木甲人的身后,则扬起了一片尘埃。“这是……什么?”
程若欢大张着嘴,根本合都合不拢。“退后!”
沈茹薇本能将她推开,却看见那木甲人到了二人跟前,笨重的身子却突然停了下来。程若欢仍旧盯着那东西,惊得咽了口唾沫。沈茹薇不言,缓缓举刀,以这用粗麻布包裹的,未出鞘的照雪直指那木甲人胸口,提气运至握刀的右手,只听得一阵布帛碎裂的细微声响,那包裹在照雪周身的粗布,便都悉数被她内力震碎,四散分开,缓缓飘落在地。程若欢若有所悟似的四下望去,才发现这条街道已经空无一人。她想了想,还是从怀里摸出了随身携带的那把匕首。“这个……都是木头罢?”
程若欢将这木甲人打量一番,若有所思道,“你的刀这么锋利,应该能……”她尚未来得及把话说完,便听得一声足以称作是“惊天动地”的巨响,这木甲人竟然自己缩起了头与手脚,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木球,而这木球也自动分成了八瓣,如开花似的朝四面八方打开,只见木片落地,草屑泥土随之纷飞,等到灰尘散尽,竟然露出一个人来。那是个打扮十分古怪的人。除了脑袋,浑身上下都装了大大小小的木片或是铜片,形似盔甲,却布满了齿轮与暗格,细看之下,构造十分精妙,仿佛每一处都藏着机关。而他的脸上,则戴着一张构造极其复杂的面具,也同样布满极为复杂的齿轮,似乎并不只是为了遮挡脸孔或是装饰而戴在脸上的。之所以还能称之为人,是因为面具底下所露出的那双眼睛,证明这厮还是个活物。那些机关,仿佛一旦触碰到,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程若欢有些尴尬地将匕首藏在了身后。这个浑身上下都是机关的人,指了指沈茹薇,低低道了声:“走。”
“我?”
沈茹薇眉心微蹙,立刻向后退了一步,“莫非阁下就是白鹿先生?”
“白鹭?漠漠水田飞的那个吗?”
程若欢有些懵了,可她也立刻意识到了危机所在,可就在她打算出手的时候,却被沈茹薇拦住了。“怎么了?”
程若欢不解道。“让我问清楚。”
沈茹薇强压下心头的不安,转向那个机关人,道,“阁下要我同你走,可是想要取我性命?”
机关人摇了摇头。“你不想要,夜罗刹却想要。”
沈茹薇推了一把程若欢,道,“她与此事无关,放她走。”
机关人点了点头。“那你呢?”
程若欢只觉哭笑不得,“弄丢了你,我跟谁都没法交代啊。”
机关人那对唯一能透过面具为人所见的双眸露出凶光,他动也不动,肩头一处铁匣便自己打开,里头立刻便伸出一条极细却又无比坚韧且迅速的铁爪,抓向程若欢头顶。程若欢下意识向后退开,却见那铁爪竟能不断伸长,到了两丈多的极致,还能射出飞刃,每一支都无比精准地射穿她的发髻,钉在地上。这是多么可怕的速度与准度,连程若欢这个堪称同辈之中一流高手之人,立刻便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仅仅凭借这一处机关,便让她毫无还手之力。“不自量力,滚!”
机关人低声咆哮。沈茹薇的半边身子也软了下来,她有些茫然地回过头去,见程若欢无性命之忧,适才松了口气,过了半晌,方缓缓吐出几个字:“走吧。”
程若欢立时窜了起来,如离弦之箭一般,朝街口狂奔而去。她不敢回头,却也不能不管沈茹薇的安危,可如今唯一的帮手,也只剩下荀弋了。于是她拼了命地夺路狂奔,直到在白煜居所的那条巷口,遇见了刚从巷内走出来的荀弋,方才停下,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气喘吁吁道:“跟我走。”
“去哪?”
荀弋不解,“谷雨呢?”
“少废话!”
程若欢死死拽着他的胳膊,转身便跃上一处房顶,荀弋也立刻意识到了问题,跟在她身后,一路提气纵步,直到方才沈、程二人遇见那机关怪人的地方。而这个时候,木甲机关人和沈茹薇,都已不见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荀弋不解道。“刚才,就在这……”程若欢蹲在屋顶上,大口喘着粗气,指着那二人失踪之处,道,“很大……很大的一个……木头?”
“你说的可是偃甲?”
荀弋问道。“就当是罢,我也不懂,”程若欢仍旧喘着粗气,道,“里头出来一个人,要谷雨同他走……该死,她答应告诉我名字的,我居然忘了问……”“你这颠三倒四的,在说什么东西?”
荀弋懒得再去问她,便即纵身跃下屋顶,找了最近了人家,伸手敲门,却无人应声。荀弋无奈,只好抬头望向程若欢。“没了,肯定是被带走了,”程若欢下了屋顶,无奈叹了一声,只好转身去敲门,朝屋内的人喊道,“请问,方才同我在这里的那位姑娘,如今人在何处?”
仍是无人应答。“再不出声,老子现在就冲进去揍你!”
程若欢故意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大声嚷嚷。“走……走了……”屋里的人可见也怕得紧,说起话来都磕磕巴巴,“被……被打晕了,装进那个大……大木桶,走……走了。”
程若欢暗暗骂了几句粗话,只得转身走开。荀弋无奈摇头,只得跟上她的脚步,他见程若欢一面用沈茹薇给她的药膏卸去脸上妆粉,一面解散发髻,束成男人的发式,不由问道:“你是要当街更衣吗?”
“你要看吗?”
程若欢白了他一眼,道,“那个东西不知道什么来历,我瞧见了他,多半是要杀我灭口的,好在老子命好,改了装扮,不是原来的脸,要不然……啧,就咱俩,只消那人一招,就能去找阎王大眼瞪小眼咯。”
“你把那人说得如此能耐,我不曾亲眼见到,也无法相信。”
荀弋淡淡道,“接下来怎么办,就一点线索也没有吗?”
“你让我想想……谷雨问了那人一句,好像……提到了两个名字。”
程若欢终于梳好了头。“什么名字?”
“白鹿先生,还有一个,咱俩都听过。”
程若欢道,“夜罗刹。”
荀弋听罢蹙眉。“说罢,你都知道什么?夜罗刹同你,似乎是打过交道的。”
程若欢突然停下脚步,望着他道,“还有,白煜方才同你都说了什么?”
“他说他真心喜欢荆夜兰,却受不了她心高气傲,玩弄于他,所以便恳请黎掌门做主,要断了二人之间的孽缘。”
荀弋面无表情道,“但这种话,我觉得不可信。”
“怎么?”
程若欢抄起手,打趣问道,“因为你是男人,也了解男人?”
“算是吧,”荀弋道,“直觉便是不可信,可我不了解过去的事,也非你派门人,着实无法知道真相。”
“那行,夜罗刹呢?”
程若欢双腿撒开站定,好让自己还未从惊恐中解脱出来,仍有些发颤的双腿能站得更稳一些。“只有他能找到我,我却找不到他。”
荀弋说道,“想要救人,只能去找对此事了解更深之人。”
“你是说……萧璧凌?”
程若欢挑眉,“不怕见情敌呢?这么大度。”
“他二人早已私定终身,我毫无机会。”
荀弋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只是随口应了一句,便转身朝城门所在的方向大步流星走去。“等等!”
程若欢追上他,道,“你没听说吗?那姓萧的被裘慕云带走了,现在去找,岂非要去夜明宫?我倒是无所谓,你怎么进去?也去给裘婆婆做男宠不成?”
“你平日里都是这么说话的?”
荀弋冷眼瞥了瞥她,道,“难怪武功如此高。”
这分明就是在说程若欢容易言辞不当得罪于人,潜心习武,都被她用来保命了。可程若欢却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嘲讽,只是挑眉笑道:“那不见得,倒是你,从前嘴笨舌拙,如今竟学会冷嘲热讽了?”
“比起你来,还差得远。”
他二人要寻萧璧凌,去找裘慕云自然是行不通的,而萧璧凌此时此刻,仍旧身处兖州那个绿猗楼内。他的内伤早就发作过数次,每次都被强行压下,而此番却因急火攻心再次发作,险些便要了他性命。好在有竹隐娘在,替他打通经脉,重新疏导因错误的心诀而剑走偏锋的内力,保住一条性命。可萧璧凌也因为这次内伤昏迷多日,过了半月方才苏醒,只是醒来之后,竹隐娘却已回了竹苑。原来,在当日竹隐娘听顾莲笙说出萧璧凌的身世之后,心下百感交集,难以言喻,可他毕竟是文萱宁的儿子,自己也不如顾莲笙这般,生来便有一张厚如城墙的脸皮,如此大谎,一时之间,她尚不能想到圆融的言辞来打消萧璧凌的疑心,便索性替他打通经脉后,直接带着若玉甩手离去,把这烂摊子交给顾莲笙来收拾。在萧璧凌昏迷的日子里,一直都宿于顾莲笙卧房里间的暗门之后,顾莲笙也是偃师出身,他的屋子,当然也是别有洞天,就在鸾卧榻之后,另设有一道门,门后有个小窗,刚好能窥得屋内情形,反之,若从卧房里间朝暗格内看,则是什么也瞧不见。萧璧凌苏醒之时,正值傍晚,他见这暗门之内什么都没有,又想起昏迷前的情形,只当是因陈梦瑶结下的仇怨,而被这师姐弟二人所囚禁,谁知当他摸索着找到那小窗的开关之后,却刚好望见那高卧榻软枕上,顾莲笙与他的恩客相互交缠,颠鸾倒凤的情形。他一时受了惊吓,便连忙把那机关给关上了。“怎么回事?”
萧璧凌自言自语着,仔细回想起昏迷前的情形来,他是被顾莲笙所打晕,可之后发生过什么,却一概不知,加上如今躺在这里……就在他开始担心自己处境的时候,卧榻榻一侧的暗门却被人推了开来,而走进来的人,正是顾莲笙。“看来师姐算的时辰真不错,你果然会在这时候醒来。”
顾莲笙仍旧只穿着随意系了衣带的中单,毫不避讳地在萧璧凌所躺的卧榻榻一侧坐了下来。萧璧凌本能靠着墙坐直了身子,仔细打量了一番顾莲笙的表情,道:“完事了?”
“晕着呢,同上次一样。”
顾莲笙朝暗门处随手一指,“身子恢复得如何?可还有不适之处?”
“无妨……”萧璧凌听了这话,心中便又多了个疑问,“话说回来……你们……还是救了我?”
“傻小子,不救你,你早就死了。”
顾莲笙白了他一眼,道,“你是宁师姐的传人,纵我二人再恨,也不会取你性命的。”
“可我母亲她……”“陈梦瑶自作孽不可活,”顾莲笙说完,便看见萧璧凌脸色黯然下去,只好叹了口气道,“不是你以为的不可活。”
“何意?”
“她的日子又没见得有多太平,”顾莲笙道,“何必为她而脏了手?”
“可你此前不是说……”“我青梅师姐性子容易激动,我怕她起了杀心,不肯救你。”
顾莲笙叹了口气道,“小子,你执念太深了,你爹娘的事情,本不该由你来操心。业债深重,自有报应到的时候,你这大好的一条性命,前半生已因他们的私欲毁得七七八八,难道后半生也要为之葬送吗?”
萧璧凌低下头,一言不发。“可别忘了,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等着你呢,”顾莲笙仔细瞧了瞧他的脸,当下咧嘴笑道,“你看你这模样,也没像着萧元祺,净像你娘了,可别学着她一生执迷于一件事,走上不归路啊。”
“多谢前辈指点。”
萧璧凌心不在焉点了点头。“说了这么多,你也应当明白,我和青梅师姐,都不会对你娘如何的,那天情急之下将你打晕,也是因你急火攻心,若再有何差池,恐误了性命,”顾莲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如今师姐替你打通经脉,你的武功,也都能用了,只不过……”“只不过什么?”
萧璧凌不解。顾莲笙从怀中掏出一卷书册,递给萧璧凌,道:“师姐写给你的,看看。”
萧璧凌接过那卷书册,见封面写着《碎玉诀》三字,顿时便明白过来。“师姐临走前,已用‘碎玉诀’的功力替你疏通心脉,你只需照着她留下的这些修炼,功成之后,两股真气虽不能完全相融,却也不会再互相排斥。”
萧璧凌听得明白,也终于长长松了口气。“这几日你好好调养,安心练功,此处暂时未被旁人察觉,大可放心待上些时日,你只需好好学会这碎玉诀,几时成事,几时便可走了。”
顾莲笙说着,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到萧璧凌唤了一声“且慢”。“怎么了?”
顾莲笙不解回头。“我只是在想,既然裘慕云所用的也是这《碎玉诀》,那么这会否就是她长生不老的原因所在?”
萧璧凌话未说完,脑后便结结实实挨了顾莲笙一巴掌。“想什么东西,她长生不老是她的事,你看我师姐,像不像同她一样的老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