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与棠从出宫到今日进宫也才堪堪一月而已，苏荷出宫时都不曾讲过柳尚食身体抱恙，看来，柳尚食生病也就是近些日子的事。
她缓过神来，冷静地问：“柳尚食是高品级女官，怎么去的也是安寿堂？”
“正因为柳尚食官阶高，去安寿堂养病独住一间房，别的小宫女，十几二十多个睡大通铺，你的病传给我，我的病传给她，死得更快呢！”
一个死字，让穆与棠越发地心惊肉跳，巴不得立刻解救柳尚食于水火之中，却又无从下手。
从来都是镇定自若的穆司酝，终于露出意乱心慌的一面！
“不过，你也甭担心，柳尚食毕竟是柳尚食，在内廷苦心经营多年，总不可能就这么撒手人寰的。司酝房还有一大堆差事等着我安排，比不得你有这般闲情逸致，便先行一步，失陪了。”
升职涨了月钱的刘司酝扭着细腰，趾高气昂地走了。
细算起来，这位刚刚升职的刘司酝已三十出头。穆与棠犹记得刚在司酝房当小宫女的时候，人家便任掌酝一职，一晃多年过去，她升了司酝，刘掌酝还是刘掌酝。这次她走了，刘掌酝才被提拔为刘司酝，捡她坐过的女官之位，有什么好猖狂的？
当务之急，尽快去给皇后娘娘送百鸟裙，顺便替柳尚食美言几句！
思及此，穆与棠放下茶碗，塞了一锭银子给一位面善的宦官，请他问能否带去见皇后娘娘。
宦官收了银子，笑逐颜开地答道：“道长，你去见皇后娘娘，是为着给皇后娘娘祈福，还是旁的事呢？”
“大长公主为皇后娘娘准备了一样薄礼，命我给皇后娘娘送去。我瞧着时辰不早了，再拖延下午，玄武门赐宴开始，待散宴后，皇后娘娘怕是带着十三郎午憩了，越发没机会见了。是以，我想趁着此刻得闲，将大长公主的礼送给皇后娘娘。”穆与棠娓娓道来。
宦官讲道：“你是奉大长公主之命给皇后娘娘送礼，自然与别个不同。不若这样，我带你去立政殿，你亲自跟立政殿的宫女们讲明来意，她们自然会代为通传的。”
“有劳了。”
穆与棠亲自打开箱笼，将那件百鸟裙叠于描金漆托盘上，再用红布盖住，双手捧着托盘，亦步亦趋地跟在宦官身后。
经过一道又一道宫门，两人到了立政殿。
宦官是个极精明的人，直接拿了银裸子，让宫女把皇后娘娘身边的玉容姑姑喊来。
没过多久，玉容姑姑前来，脸上挂着和善的笑意，“你们找我所为何事？”
“回玉容姑姑的话，我原是内廷女官穆司酝，现今在昭德观修道。蒙大长公主厚爱，特命我送一件百鸟裙给皇后娘娘。”
原来这位就是被瑞亲王和大皇子一同惦记的胡姬穆与棠！姿色出众，难得的是眉宇间英气勃发，低眉敛目，看起来是个好相与的。
玉容姑姑浅浅一笑，“皇后娘娘适才还问大长公主来没来，可巧她的礼就到了。你快随我一起进去，将百鸟裙呈给皇后娘娘过目。”
皇帝问为何大长公主不来，皇后也惦记着大长公主来没来，如此说来，大长公主与后备交好，唯独跟同辈的太后合不来，是千真万确之事。
穆与棠收敛心思，定了定心神，双手稳稳地捧着托盘，目不斜视，往立政殿里走。
玉容姑姑主动提道：“如今天气寒凉，十三郎又小，除了早晚，皇后娘娘在正殿接受妃嫔们晨昏定省，其他时候皆是在后面的暖阁里呆着。”
“多谢玉容姑姑指点。”
“穆二娘，你休要跟我这般客气，也不必如此拘谨。虽则皇后娘娘不曾正儿八经地召见你，却早已听闻你的名号，对你颇为垂怜。”
穆与棠闻名内廷，不就是先被德妃拶了一顿，再被太后罚跪一夜，后被罚去昭德观修道么？
她有些难为情，但那些事也无力更改，便只挑皇后的好处讲：“玉容姑姑，您说笑了。皇后娘娘乃六宫之主，母仪天下，是全天下小娘子们要学习的典范。今儿个我能见皇后娘娘一面，已属三生有幸。”
穿过正殿，到了偏殿的帘子前，玉容姑姑停步，“穆二娘，你现在此等候，我进去跟皇后娘娘说一声。”
“麻烦玉容姑姑了。”
玉容往偏殿后的暖阁里走，掀开房帘，皇后和德妃正一起逗弄十三郎，两个奶妈陪伴在侧。
“皇后娘娘，穆二娘受大长公主之命，给您送来了百鸟裙。您是见见她，还是直接把百鸟裙留下呢？”
“哪个穆二娘？”皇后抬头问。
德妃搭腔道：“皇后娘娘，您贵人多忘事，从宫里出去的穆司酝，去昭德观清修，不是正好在大长公主身边么？想来她就是穆二娘了。”
“德妃娘娘说的是。”玉容点头道。
皇后恍然大悟，“瞧我这记性，真是一孕傻三年！既是大姑托她送礼来，我便见见她，让她进来。”
玉容闻言去请穆与棠过来。
德妃压低声音道：“皇后娘娘，昭德观多少女道士，大长公主安排谁来不好，非要安排被打发出去的人再进宫呢？这不是借机违拗太后的意思么？”
大长公主跟太后不对付由来已久，皇后这个做儿媳妇和侄媳妇的最清楚不过。这辈子，恐怕大长公主和太后都不可能和解，但她也不能火上浇油，便回道：“许是大姑看她有几分机灵，又在内廷呆过，懂得变通，也未可知。”
这时，玉容打起帘子，穆与棠手捧托盘入内。
她屈膝跪地，将托盘高举过头顶，“皇后娘娘，贫道奉大长公主之命给您献上百鸟裙，祝皇后娘娘容颜永驻，与陛下琴瑟和鸣，恩爱到白头。”
玉容端走托盘，放在皇后身旁的高几上。
“容颜永驻是虚话，后头祝我和圣人夫妻恩爱的话，倒是很好。”皇后笑道。
穆与棠谦虚回话：“皇后娘娘过奖了。”
德妃起哄道：“皇后娘娘，听闻世间统共也没一两件百鸟裙，我入宫这么些年头，还不曾见过百鸟裙是什么模样。你便穿上给我看看，让我开开眼吧。”
“是啊，皇后娘娘，大长公主的一片心意，您穿上试试，一则看合不合体，二则看看是否像传闻中色彩变幻不定。”玉容也劝道。
皇后推辞，“我生完十三郎还不到两个月，腰身尚未恢复，穿起来能好看么？”
“皇后娘娘天生丽质，生完孩子的腰身，比我这十多年没生过孩子的腰还要细些，穿上定是恍如仙子下凡。倘若皇后娘娘都不敢穿百鸟裙，普天之下，谁还敢穿呢？”德妃再劝。
皇后见推辞不过，便进了卧房，由玉容伺候换上百鸟裙。
过了片刻，身穿百鸟裙的皇后走了出来，把整个暖阁都变得流光溢彩了！
听闻前朝公主曾制成两件百鸟裙，皆是半裙，而大长公主命人制成的百鸟裙，更符合大晏王朝宫廷女性穿短襦长裙的习惯。
皇后娘娘所穿的百鸟裙，上是浅金薄纱短襦，极为通透，隐约透出一双玉臂和纤薄的肩膀；长裙从齐胸处开始长及盖住脚背，由百鸟羽毛织成百鸟朝凤的图案，五颜六色，令人眼花缭乱。
更拍案叫绝的是，看似冗沉复杂的百鸟裙，却显得分外轻盈，配合皇后所梳的高髻，分外灵动，一下子年轻了十岁不止！
德妃惊呼：“皇后娘娘，您莫不是凤凰仙子下凡尘了吧？”
“德妃，你又开些不正经的玩笑了。”皇后笑言一句。
皇后对着大铜镜转了几圈，甚是满意，命人收了大铜镜，再收敛神色，对穆与棠道：“穆二娘，你帮我给大长公主带几句话，就说百鸟裙乃稀世珍宝，大长公主将百鸟裙赠予我，我实在受宠若惊，无以报答。请大长公主保重身体，待过些日子，我亲自上山道谢。”
“皇后娘娘，您说的这些话，贫道一定带到。”
随后，皇后开口打赏一副鎏金镶玉头面。
穆与棠行过稽首礼，再道：“皇后娘娘，承蒙您看得起贫道，别的东西贫道都不要，只求皇后娘娘帮贫道一个忙，便感激不尽。”
“皇后娘娘是看在大长公主的面子上，才打赏你的。你竟得寸进尺，想要皇后娘娘给你帮忙！”德妃斥道。
上次挨了德妃一顿拶子，这一回穆与棠都懒得搭理德妃，只跪求心地善良的皇后：“皇后娘娘，贫道并非狮子大开口，只是先头在内廷的时候，颇受尚食局的柳尚食照拂。此番听闻她病重被移去安寿堂，贫道想见她一面，看能否请大夫给她治病，或是想其他的法子帮她。”
“你这般知恩图报，绝非过分要求，我便帮你这个忙。”皇后吩咐玉容取来一枚腰牌，“有了这枚腰牌，你可随意进出宫，安寿堂那边的人也不会为难你的。”
“多谢皇后娘娘。”
穆与棠心怀感激，连磕了三个响头。
“事不宜迟，你便早些去看柳尚食。”
等穆与棠离开后，德妃也借故告退。
“玉容，这身百鸟裙帮我好生收着，待下个月七郎大婚后，他携新妇进宫来请安，我便把这件百鸟裙赐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