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穆与棠看来,瑞亲王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只要两人分开了,太后和圣人没理由再为难他。是以,听苏荷说瑞亲王吃苦,便有些诧然。
“我在尚寝局当差,跟你说过,太子、皇子、王爷们最迟十六七岁就会由司寝宫女去开蒙,等太子妃、王妃进门,他们早就不是童子身了。每回提起这事,你还说这个司寝制度不好,合该太子和太子妃、王爷和王妃都是初次对初次才好。你都还记得么?”
“我当然记得。”穆与棠快嘴回了话,立马将瑞亲王和司寝一事联系起来,猜测着问:“五娘,瑞亲王已经及冠,王妃要进门,送司寝宫女去服侍,先通晓男女之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怎说是吃苦呢?”
嘴上这么说,她心里是有些吃醋的:在内廷看多了圣人恩宠如过眼云烟的事,她对男人的要求便只剩专情一个要求而已。瑞亲王才貌兼备,只是出身皇室,纵然互相爱慕,终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
况且,她身份低微,又是胡姬,越发不可能跟瑞亲王长相厮守。
瑞亲王已成天上月,而她是水中花,今生今世只能遥望着他,为何心还是隐隐作痛?
“二娘,你有所不知了。先前,太后年年亲选合适的司寝宫女送去瑞亲王府,王爷从不沾她们的身,太后也不能勉强,她们只能悻悻地回到内廷,继续当宫女。如今,王妃都要进门了,瑞亲王还是个不懂人事的,怎么行呢?”
身为皇室中人,最要紧的是就是开枝散叶,穆与棠能理解太后的用意,也知道瑞亲王即便抗拒也不能不从。只是,在她心中,他一直是皎皎明月那般无欲无求的模样,如今沾染了脂粉气,便坠进了淤泥里,不再是完美无瑕了。
她轻叹一声,只恨造化弄人。
苏荷见穆与棠不吱声,估摸着她是为心爱的男人被别的女人给睡了而伤心,便一鼓作气往下讲:“这次,太后亲选了八位司寝宫女送到了瑞亲王府,还安排了心腹在王府里,给王爷下虎狼之药!可是,王爷偏偏不从!那药性发作起来,他要了一桶寒冰,把自个儿单独拴在房里,无从纾解时,便跳进大冰桶里!”
苏荷所说的虎狼之药,显然是某种秘而不宣的催情药!
瑞亲王为了保证洁身自好,这么冷的天,欲火中烧时,竟拿寒冰桶当浴桶!
原本对瑞亲王极为失望的穆与棠,对他生出敬重之心,眼底爬上一丝痛苦,“王爷他何必这样?待药效过去,岂不是要大病一场?这般折腾自个儿的身子,就是铁打的也受不了,更何况是个富贵骄人?”
“二娘,你还不明白?瑞亲王宁愿吃苦头,也不要拿那些司寝宫女当解药,他想睡的人,一定是你。”
穆与棠脸色绯红,一脸窘态,掐了一下苏荷的腰,“五娘,不许胡说!没羞没臊的。”
“二娘,我真不是胡说!王爷大病一场,大夫们每天去王府给他看病,发现他日日夜夜睡的书房,悬挂着一幅《穆氏胡姬图》。你姓穆,又是胡姬,完全跟《穆氏胡姬图》相符,他朝思暮想的人,可不就是你么?”
穆与棠说了那么多伤他的话,他没有像市井男人一样破口大骂,那样跑下了山,只回了王府,便开始日日夜夜的思念!
瑞亲王竟对她情根深种?
“二娘,你要不信,咱们这就下山,想办法潜进王府去,看我说的是瞎话还是真话。”
毋庸置疑,苏荷讲的话句句是真。
一则,给太子王爷们未成亲前送司寝宫女,乃是前朝留下来的规矩,本朝也一直沿用。像大皇子早在十五岁那年就跟司寝宫女缠绵,近几年身边更是围了一群狂蜂浪蝶;瑞亲王早已及冠,太后派司寝宫女去,实属正常。
二则,不论男女被下了药,满脑子想着那事,要么撞墙晕过去,要么用冷水沐浴可解。瑞亲王直接用冰水,身子里热火朝天,身子外冰寒入骨,一冷一热,人定会大病一场。
三则,瑞亲王的画技很好,那日曲江池赐宴,本想给她画一幅《胡姬读书图》,因李崇柏不乐意,便草草作罢。他画工了得,将心里的她画在纸上,也不是难事。况且,姓和样貌都对得上。
因此,穆与棠淡然摇头,“不必了。”
“二娘,王爷对你用情至深,你咋当他是不相干的人?难道你没那么喜欢他?”苏荷开始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多年的好友了。
穆与棠苦笑着问:“五娘,那我该怎样?看他吃了那么多苦,我大哭大闹去上吊,成为史书上的苦命鸳鸯?”
“不不不,二娘,我没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忒冷静了,忒过克制,完全不像戏本子里那些才子佳人们,为了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如坐针毡,更别说是这么大的事,早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死了。”
“戏本子里为了吸引人,自然要大开大合大喜大悲才好。我本就是个性子冷清的人,要像戏本子里的那些佳人们,因不能跟才子在一起,便为他痴为他狂守他到地老天荒,我真做不到。”
苏荷巴不得穆与棠立刻下山和瑞亲王团聚,听她那样解释,心里不得劲,“二娘,那你跟瑞亲王打算就此咫尺天涯了?”
“五娘,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眼下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是先保住这条小命,好好活下去,最为要紧。以后能跟瑞亲王修成正果,那是锦上添花;若是不能,也是我的命。”
“我懂你的意思,就是那句什么话来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对么?”
穆与棠黯然点头。
“二娘,我以为出宫就一切都迎刃而解了,这才发现出宫只是换了个环境,各种困难,一样都不会少。”
苏荷长吁短叹了一会子,不再耷拉着脸孔,抓着穆与棠的手掌,郑重地说:“二娘,不管你爱不爱听,我瞧着你跟瑞亲王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若因此就互不来往,未免太可惜了。你不好下山,自有你的苦衷。你若心里还有他,便交个信物给我,我帮你带给王爷,好让他养病的日子里有个念想。”
撇开男女之情不提,瑞亲王对穆与棠有救命之恩。如今,恩人在王府里受病痛和思念折磨,她不管不问佯装不知,那忒没心肝了!
恰好,她出来之前抓了一把首饰,便把首饰一一摆出来。
满天阴云,每一样首饰都是那么光彩夺目。
苏荷问:“二娘,你随身带这么多首饰,不嫌累?”
“五娘,你误会了。我想着你去东西市租铺子做生意,处处要花银子,这些首饰你拿去自戴也好,当掉换成银两用也罢,都是极好的。适才你说让我给王爷一样信物,我不好再回观里翻找,便从中挑选一样。”
“这些首饰样样精美,看似都是宫里的时兴样式,先头我晓得你有几样还不错的,却不知道你有这么多呢。”
“都是大长公主赏的。”
穆与棠答了话,便精心挑选了一支鎏金镶红宝石翠羽簪,簪子约一指长,一朵盛开的重瓣牡丹花,红宝石镶成花心,下面两片绿叶。绿叶上有一片轻盈的羽翎,别致灵动。
她嘱托道:“五娘,你把这一支翠羽簪送给王爷,就说以后有机会,我定会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穆二娘!穆二娘!”
听见茗韵的声音,穆与棠估摸着是大长公主要见她,便对苏荷讲道:“苏荷,我先行回去了,你把东西都收好了,仔细些下山。王府不是那么轻易能进的,你别为了进府跟人起争执,以后咱们一起想法子。”
“二娘,你交给我的事,保证办好,你就放心回去吧。”
穆与棠挥了挥手,拎着长裤脚,跑回昭德观。
“大长公主在上房盯着东陵干活,三番五次问您去哪了,我推脱了几次,这回实在没办法,才来叫您的。打搅了您跟友人谈心,实在对不住。”茗韵一脸歉疚,认真解释。
穆与棠莞尔一笑,“茗韵,我该谢谢你来通风报信,怎么会怪你呢?”
茗韵这才粲然笑开了,再提醒道:“二娘,我瞧着大长公主脸色不善,您去了,怕是要发好大的火,你小心为上。”
大长公主的心情,就跟六月天是一样的,说变就变,穆与棠已然习以为常了。
因心里早有准备,穆与棠踏进上房时,忽然迎面扔来一个茶碗,她下意识地撇过头,茶碗飞出房门外,落在地上,碎成了八瓣。
“好啊,你身为六品女官,连宫里的规矩全忘了!”
宫里的规矩,主子罚人,只能承受!扇耳光,受着;用鸡毛掸子打,受着;让滚远点,只能滚着离开;拿杯盘碗碟,哪怕晓得要受伤,也不许闪躲。
茶碗飞来得那么快,穆与棠怕茶碗戳瞎眼睛或划破脸,才下意识地躲开,心里明白辩解形同于火上浇油,只会让大长公主火气更盛,越发要遭难,便跪下道:“请殿下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