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怒?我没法息怒!”
大长公主拍得几案砰砰作响,愤然指责,“我好吃好喝地供着你,木工活大半是东陵干的,只让你给他打下手,多轻快!可你这个徒弟,不想着多跟着名师学东西,偷懒耍滑头却溜得很。”
苍天可鉴,穆与棠哪次不是从做早课一直忙到半夜睡觉?
每次早上她来上房干活,大长公主回房睡回笼觉;大长公主午憩要睡足一个时辰,等睡醒了,便要东陵一起去花园荡秋千,可不管这一堆活要她干;到了半夜,大长公主早睡了,东陵也走了,她把一地的碎屑打扫干净,还要把所有器具分门别类放好,回去躺下都快鸡鸣时分了!
转眼,天又亮了,又要像骡子一样开始一天的辛劳!
细算起来,这些日子,她只有在斋堂吃早午饭时,才能真正的休息片刻。
哪怕是在内廷当小宫女,她也没过过这样辛苦的日子!
然而,她这般辛苦,大长公主全然没看在眼里,只抓着她见好友的这小半个时辰就不放,直接扣上偷奸耍滑的屎盆子,忒会小题大做,不近人情了!
只是,面对这么暴躁的大长公主,穆与棠只能用以柔克刚这一招,温声道:“殿下,我知错了。”
“一句知错就算了,我摔的那一个碗你不打算赔,那些碎片不扫干净,就想这么算了?”
茶碗是大长公主自个儿扔的,论起来,穆与棠差点受害,却要她赔,跟李崇柏一个路数,大抵李家早把强词夺理刻进了骨子里?
她并不抱怨,正色问:“殿下,这一个碗多少银子?”
“说出来都得吓死你,卖了你都不够赔的。”大长公主嘲讽道。
穆与棠淡然地答道:“一时还不清,这辈子总有还清的时候。”
“哟,没看出来,原来你是大晏王朝的女愚公呢!五百两银子,快赔吧。”
穆与棠在内廷十年攒下来的银子,不到这个数。她脸色骤冷,低下头道:“回殿下的话,这一时间,我的确赔不起。”
“赔不起,哪还有脸问多少银子?”
这话就像一声无声的耳光,抽在穆与棠的脸上,“殿下,我还年轻,三年还不完用五年,五年还不完用十年,总有还完的那一天。”
“等你还完银子,我只怕早已进了土!”大长公主咬牙切齿地反驳,再问:“你跟我显摆自己还年轻?”
“没有的事,殿下误会了。”
“什么误会,你分明就是这个意思!我老了,你还年轻,你还有很多年活头。你也别得意,谁没年轻过,可你老过么?”
穆与棠有口难辩,终是明白今儿个大长公主心情不好,无意间成了出气筒。
忽然,端放在长凳上墨斗滑了下来,东陵怕墨斗摔烂了没法用,眼疾手快前去抓着,刚好抓住了。
可是,墨斗被他拿反了,墨汁掉在地上,也洒在了他的白道袍上。
大长公主面露关切之色,走近道:“东陵,这一件白布道袍可是你最爱的一件,沾了墨汁多难洗,快回房去换衣裳。”
东陵颔头,放下墨斗,挽着大长公主往上房里头走。
大长公主不忘恶狠狠地教训:“穆二娘,今天算你走运,给我好好干。倘若再被我抓到偷懒,直接把你锁起来。”
“殿下,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等大长公主和东陵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了,穆与棠才缓缓地站了起来,接过宫女递来的扫帚,将四散的碎片扫到一处。
墨斗掉落在地,是巧合,还是东陵有意为之,为的是替她解围?
不论真相如何,穆与棠都得感激这一举动使她得以脱身,不然依大长公主蛮横无理地闹下去,她只怕要被卖了换银子。
她满腹怅然,望着阴沉的天,担心苏荷能否顺利把首饰送到瑞亲王手里。
与此同时,昭德观外的苏荷,在石头上仍坐了片刻,再用火折子引燃那几张牛皮纸,免得被道观里的人发现有人偷吃东西,给好友带来麻烦。
牛皮纸烧得只剩一堆灰烬时,她再抱起一堆枯叶,盖在上面,随后再把首饰全都放进包袱里,挎在肩头,踩着石阶一步步下山去。
申时三刻,苏荷到了昭德山下,坐上来时的牛车,吩咐车夫:“去瑞亲王府。”
车夫扬起鞭子甩在牛背上,牛车吱呦吱呦地行驶起来。
“小娘子,你这去瑞亲王府,是有亲戚在那儿当差,打算寻个活干?”车夫自起话头,攀谈着问。
苏荷撩起牛车帘子,搭腔道:“非也非也,我刚从宫里出来,怎会再去瑞亲王府当婢女?我有事,去找人。”
“说起瑞亲王府,眼下长安城街头巷尾,哪个不在说王爷和辅国大将军嫡女的婚事?听说王爷在内廷有个相好,对这门婚事不大乐意?”
长安城的小道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苏荷自然不能把好友给讲出来,让人平白嚼舌根,便正经地回话:“没有这回事,别听外头谣传。”
“你在内廷没听说过这事,可见真是谣传。待下回我听到谁乱讲,要骂人的。”
“对,谁敢乱编排王爷的坏话,你只管骂回去。万一被王爷听到了,认为你忠心耿耿的,提拔你,你们一家人的好日子就来了。”苏荷瞎胡诌的,为的就是让车夫能遏制那些谣言。
车夫满脸喜色,“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赶牛车的,别的差事干不好,要是能给王爷赶牛车就好了。”
“王爷出门都是坐马车或者官轿的,你赶牛车可不行,要去学赶马车。”
“马那么贵,我家没有马,那去哪里学呢?”
苏荷跟车夫一路上瞎聊着,太阳西斜时,才到了瑞亲王府。
牛车刚一停下,门子开口驱赶:“你们是什么人?王府重地,不是你们升斗小民该来的地方!快走快走,不然侍卫来了,把你们都抓起来。”
“多谢小郎君提点。”苏荷付了车费,再拿出一锭银子,强塞给门子,低声道:“小郎君,我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宫女,今日得蒙圣人开恩,得以出宫。皇后娘娘有话要我带给王爷,劳烦你去通报一声,行个方便。”
皇后娘娘与王爷交好,是阖府皆知的事。但眼下瑞亲王府看守极严,万一他放错了人,可是要掉脑袋的!
门子试探问:“自打皇后娘娘生了十三郎,再没召见过王爷,是啥原因?”
“十三郎是九月初七晚上生的,今儿个九月二十七,堪堪二十天,还没出月子,自然不好召见王爷叙话。”苏荷对答如流。
门子尤嫌不够,“皇后娘娘的乳母是谁?”
“皇后娘娘的乳母是贺嬷嬷,因年事已高,已于五年前告老还乡,如今在皇后娘娘跟前伺候的是玉容姑姑。”
连皇后娘娘的乳母都晓得,还知道哪一年出去的,可见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
门子将银子藏进胸前交领袍子里,高声道:“既是皇后娘娘派来看望王爷的,那就在一边等着,待我禀明王爷再说。”
“有劳了。”
这时,鼓楼传出第一声暮鼓,东西两市的街鼓也开始敲响。
一旦暮鼓敲完,长安城就要开始宵禁!她得抓紧见到瑞亲王,把信物送到,尽快离府,再找客栈住下,免得出宫第一天就被金吾卫抓去吃板子,那真是枉死!
王爷,快点见我!送了穆二娘给你的信物,我就得快点找地方住!不然我犯了夜禁,你们这对苦命鸳鸯更没机会解开误会,互通心意了!
“小娘子,王爷让你进府去,过了影壁,自有人领你进去。”
苏荷在司苑房当差,常要给各宫的娘娘们送新鲜果瓜,可谓是踏遍了内廷的每一个地方。她进了王府,只觉得王府看似气派,实则无法跟内廷的宫殿比拟。倒是有一点,王府随处可见各式珍奇花草树木,非内廷各殿除了青砖就是汉白玉砖可比的。
领着苏荷进府的是个高瘦内侍,她瞧着不像难说话的,又忌于每隔一段路便有带刀侍卫看守,个个都板着脸凶巴巴的,叫她不敢开口,只得默然跟着走。
穿过一道拱门,便是个僻静小院,挂着明理斋的黑底金字牌匾。正所谓读书明理,苏荷料定挂着牌匾的三间房便是书房了。她走在青砖铺成的路上,望着两边全是高而直的湘竹,心道:与竹比邻而居的瑞亲王,大概真是个君子,绝不能让穆二娘错过这么好的男人!八壹中文網
“王爷,小娘子带到。”
这时,谢玉衡前来开了门,一看苏荷的样貌,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便问:“小娘子,你好面善。”
“曲江池赐宴的时候,谢典军跟着王爷,而我跟穆司酝是在一处的。我本在司苑房当掌苑,今儿个放出宫来,叫我苏五娘就行。”
“原来是穆司酝的友人,失敬失敬。”
虽然穆司酝没能亲自前来宽慰王爷,来了她的友人,好歹也能让王爷心里好受些!
谢玉衡毕恭毕敬地请苏荷进房。
“苏五娘,王爷近两天时而畏寒,时而暴汗,身子不大好。此刻,王爷还在浅眠,不若再等一等。”
还要苏荷再等?暮鼓都快敲完了,她可是冒着性命之忧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