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你去个地方。”
这句话,叶贞可太熟了。
在她跟瞿云光还不熟、她甚至把瞿云光当敌人的时候,瞿云光用这样一句话,加上他学神的身份,把她骗进了网吧,并和她一起被教导主任抓。
眼下想起来,叶贞突然觉得这段回忆好遥远,又觉得自己当时真的好蠢好蠢,怎么轻易就被瞿云光拐走了。
“其实那个时候我还蛮担心的。”瞿云光笑了,抬脚在地上一蹬,他的秋千就荡出去好高,“我在想啊,因为别人一句话就傻乎乎跟着人家跑,这样的小丫头是怎么安全长到这么大的啊?”
叶贞鼓鼓脸,嘴里的棒棒糖都没化完,她口齿不清地抗议:“我不是小丫头。”
当然,她没法解释她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对瞿云光突如其来的信任感。
可能真的是因为她单纯加上瞿云光看着不像是个坏人吧,一定是这样的。
瞿云光哈哈大笑:“好啦好啦,那你不是小丫头,我是毛头小子好不好呀?等下想去玩什么项目?”
叶贞环顾了一下游乐场的设施——是的,瞿云光领着她翘课来了游乐场,还很豪放地说今天的所有消费由瞿公子买单——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哪个。
如果她是小学生来这里的话,肯定是会想着所有项目都玩一遍的。
可她现在已经是个高中生了,还是再过三个多月就要高考的“成年人”,她盯着那些花里胡哨、五颜六色的机器,总感觉自己与它们格格不入。她冥思苦想了很久,好半天才并不确定地开口:“要不我们先去玩过——”
“这样吧,既然选择困难的话,那我们所有都玩一遍?”瞿云光笑眯眯地望向叶贞,“摩天轮是最后一个项目好不好?”
叶贞呆了一下,然后就被瞿云光握着手腕站了起来,冲向了此刻离他们最近的旋转木马。
此时是2021年2月24日下午三点二十一分,这个并不大型的游乐场里除了工作人员就只有两只手都数得过来的游客。而哪怕只有他们,工作人员也还是打开了机器。
于是在一圈又一圈的旋转中、忽上忽下的颠簸中,叶贞逐渐忘记了自己在来到游乐场之前发生了什么,转而沉浸在了仿佛是永恒的快乐里。
她专心致志地瞄准着墙上的靶子,努力让自己打中十枪好换取一个胖乎乎、毛茸茸的小熊玩偶,可惜最后只中了八枪。
瞿云光倒是中了十枪,然后把得到的小熊玩偶放进了她的怀里。
鬼屋门口,叶贞很是犹豫,再三跟工作人员确认里面不会有特别吓人的东西、也不会有单人环节,这才稍微放心大胆地往里走,结果被第一个从天花板上掉下来的骷髅吓了一跳,立马转身就要往外跑。
当然,没跑成,被瞿云光揪着衣领挣扎不得只能吱儿哇吱儿哇地提了回来。
然后接下来,她全程都被身后的瞿云光半是抱在怀里,半是推着往前经过了一个个项目。
因为她之后再没睁过眼,耳朵里除了几乎快要让人聋掉的恐怖背景音和机器声,就只有瞿云光指挥她抬脚往哪里走的声音,坚定又让人安心。
终于过了最后一关,马上就是充满阳光的室外,叶贞正要睁开眼,感慨一下光明的世界有多么美好的时候,瞿云光却把手放在了她的眼前。
之前由于太害怕自己看清吓人的东西,叶贞就把眼镜放在了口袋里,因此此刻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睫毛扫在了他的掌心,她还听到他说:“先别睁眼,外面太亮了会对眼睛不好。”
叶贞赶紧闭眼,下意识问:“那你的眼睛怎么办呢?”
瞿云光故意跟她开玩笑:“不要了。”
等彻底走出鬼屋了他才把手拿开,也松开了一直按在叶贞肩头的手,“好了,现在可以睁开了。”
叶贞先把眼睛睁开一点点缝,见眼前的瞿云光似乎在笑,她把眼镜拿出来戴好,果然他就是在笑,她不明所以,又想起自己刚刚要说的话:“你笑什么?眼睛不能不要的啊,你眼睛那么好看,不可以不要的。”
“笑你可爱,像个小兔子一样。”瞿云光跟她并肩一起往前面的摩天轮走,那也是最后一个项目了,“我眼睛好看吗?”
“好看啊。”叶贞狠狠地点头,像是生怕瞿云光不相信她似得,“真的很好看。”
瞿云光笑了:“那我谢谢你哦。”
叶贞总觉得这句话怎么听起来那么阴阳怪气呢?
她拍拍自己的心口,还是有些后怕:“真的,刚刚在里面,要不是你领着我,我可能真就死在里面了也说不定的。太可怕了!虽然知道是假的,但是,就,还是会被吓一跳。”
瞿云光想到刚刚在鬼屋里的事情,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重了,因为叶贞那会儿几乎是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所以我说你是个小兔子嘛,容易受惊的小兔子。”
“哪个jing?”叶贞耳朵一岔,没反应过来,随口发问。没听到瞿云光的回复,她想了想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立马惊恐捂嘴,意识到自己突然车轮轧人脸上了,“不是,那个,你听我解释。”
瞿云光很深沉地看她:“好,你解释吧,我听着。”
叶贞:“……你这话让我怎么解释嘛。”
两个人对视一会儿,齐齐笑了。
坐在摩天轮上俯瞰整个城市确实是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叶贞趴在玻璃窗上,像是很没见过世面似得“哇”出了声:“你看那个云,像不像一个大鸡腿?”
瞿云光点点头:“好,等下就带你去吃大鸡腿。”
叶贞被噎了一下:“我倒也不是那个意思啦……但是可以吃!”说着她擦了擦不存在的口水,又乖乖坐好,双腿并拢,手放在膝盖上。
舱室的空间很小,两个人要是不想膝盖撞膝盖,就只能对着交叉坐开,一人坐一边。因为叶贞还是不好意思跟他挨在一起坐,不然那个场景也太像动漫里面的经典桥段了吧?她怕万一气氛正好的话,她会忍不住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事情。
不过现在看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他在自己斜对角的缘故,她总觉得比挨在一起坐还更要有氛围感啊怎么回事……
为了保持清醒,叶贞没话找话:“我小时候春游的时候来坐摩天轮,我就在想,万一转到最高的时候机器坏了我下不来了怎么办。还有过山车的时候,我脑子里老是那个柯南的第一集,云霄飞车杀人事件,就真的很紧张。”
瞿云光安静地笑着与她对视,还没开口,叶贞率先移开了视线,看向天边那一线明亮鲜艳的地方,“现在觉得这可能是被害妄想症?或者说是,我缺乏安全感,所以就会无缘无故、莫名其妙地担心一些不必要的东西。比如说,我真的很害怕,万一我这周回家,我爸让我不要再回学校读书然后把我锁在家里了……怎么办?”
她说这话的时候,夕阳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表情不安又迷茫,仿佛是件易碎的玻璃制品,惶恐地害怕着未定的命运。
瞿云光知道的,因为寒假期间她的父母每一天都在吵架,吵完就冷战,第二天继续吵,叶贞没有办法好好学习。她想去图书馆,却被父亲不允许,然后母亲就会又因为这件事情再跟父亲吵一架。
等好不容易到学校了,她清净了,一模的前一天晚上,她的父亲打电话给她,让她不要再学习了。甚至还跟她说老家谁谁谁的儿子今年二十六岁当了厂里的经理,没有女朋友,要叶贞过两天去跟人家见一面。
叶贞很害怕,真的很害怕,她害怕父亲说这些话的用意,更害怕父亲真的这么做。哪怕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是你的父亲,不会害你”,她依然为那不能确定的一天而感到心悸。
毕竟,没有人能保证父亲真的不会那样做,对吗?
所以她发挥失常了。
瞿云光放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他有些想替叶贞撩起垂在脸侧的那一绺头发,可他没有动,怕惊扰她。
叶贞又说:“我真的很不理解他……我感觉在他眼里,我根本是件毫无价值的东西。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当初为什么要选择让我出生呢?我、我真的很不理解,既然让我出生了,为什么却又不把我当个人呢……”
她这么说,眼里有湿意,却终究没有坠下来。
瞿云光想,也许是在深夜难眠的时候,她的枕头已经感受到了她的悲伤。
他温声说道:“没必要理解他,他是个混蛋,而你是个人,你们之间没有必要产生任何共情的连结,不是吗?而且假如你现在乱了心,成绩下滑了,不就如他所愿了吗?”
他说完,还担心面前脆弱的女孩儿会误解他的意思,连忙补充,“我没有给你施加压力的意思,只是,我想,能打他脸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看看你过得有多好,是吧?”
叶贞把目光重新放在了瞿云光的脸上。
他的眼底、他的表情,无一不透露出了他对她的担忧与关心,这让她感觉到有那么一丝的温暖,却又让她忍不住反思自己,她真的配得上这样温柔这样好的男孩子吗?
他温和有礼,善解人意,又幽默风趣,几乎没有缺点,她喜欢他也是人之常情,可她真的能够站在他身边吗?
简对罗切斯特说,站在上帝面前,两个人的灵魂是平等的——叶贞知道,她明白,但她和瞿云光,他们没有站在上帝面前,他们现在仅仅是面对世俗和现实,相对于这样两者而言,他们真的是平等的吗?
或者说,她能与瞿云光比肩吗?
他有这样一颗经历风雨还保持纯真的心,但她却感觉自己快要千疮百孔了,大风吹过,内心的空洞呼呼地响。
沉默良久,叶贞垂下眼:“你说得对……我会努力的。”
后半句话官方得像是面对班主任的保证。